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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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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深半蹲在时锦的轮椅前,姿态足够低声下气。仰头看向她时,素来无波无澜的眼中盈满认真和诚恳,看上去像是真心知错一样。
时锦没有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定睛与他对视半晌,语气平静地问:“相爷既说自己错了,那便照太医的嘱咐少劳神。我请相爷立刻回主屋歇息,相爷肯吗?”
顾云深一噎,自然是不肯的。
他知道自己应该静心修养,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去做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不愿意欺骗时锦,只能沉默以对。
书房中顿时静寂的落针可闻。
这结果在时锦的意料之中。
她移开视线,一手捉住系在腰间的环佩,慢慢把玩。
时锦沉默以对,反而比疾言厉色的呵斥更有力量。
顾云深摸不透她的心思,心中打鼓。
这两日阿沅好不容易对他的态度好不容易才有所松动,若是因为这件事再闹得不愉快,那太得不偿失。
顾云深略一思索,主动开口:“阿沅,这些公务是筛减过才递上来的,并不影响养病。你……”
“相爷无需同我解释。”时锦满脸漠不关心,声调平平道,“相爷既觉得公务比身体重要,那便无需多次一举的认错。”
“阿沅……”
时锦不理会他,依旧自顾自道,“说起来,我揽下看顾相爷喝药的差事,仅仅是因为相爷受寒,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罢了。若非相爷几次三番连夜冒雨回京,也不至于落得重病在身、无力办公务的境地。是我耽误了相爷,如今确然没有立场要求相爷把手中的公务放下。”
时锦话赶话,不留一丝容他插话的间隙。
“既然相爷不在乎,那我也不必再做无用功。”时锦扬声把知蕊唤进来,冲着满面焦急的顾云深道,“客房中的床铺睡着着实不爽利,今夜还请相爷搬出主屋,另寻养病的住处。”
话音落地的同时,知蕊推门进来。
时锦让她推自己出去,将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顾云深仍保持半蹲的动作,只是仰头换成了平视,视线正落在时锦的身上。
时锦笑了声,语气却无甚温度:“奉劝相爷一句,理政之余最好抽出些心力放在家中。”
时锦转回头,轻飘飘的语句散落在轮椅的行进声中。
“相爷立身正,从未行差踏错。若是府中下人没规矩,叫相爷背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实在是因小失大。”
时锦走远了。
一直侯在门外的管家才弓着腰进来。
“相爷。”他稍一迟疑,紧接着将顾云深扶起来。
书案上摞着亟待他处理的信函。
往日里,顾云深处理这些极为得心应手,可今日却总也定不下神。
与其干耗在这里,不如做些别的。
顾云深起身往外走。
管家赶忙跟上:“相爷要去见夫人?夫人如今……”
顾云深抬手打断他。
想起时锦临走前留下的话,径直问:“夫人临走前说府中的下人没规矩,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将昨日的情形一五一十道来。
说完,忐忑不安地看向一侧。
顾云深疾步不停:“阿沅从前喜欢热闹,喜欢到处跑。我准备这些都是为了让她开心,不是给她添堵。”
管家心头一凛:“老奴省的。”
顾云深淡淡道:“若是不堪教化,就换一批新的来。”
*
城西有家糕点铺子。
是一对来上京寻亲的苏州小夫妻开的,亲人没寻着,夫妻俩干脆留在上京靠手艺吃饭。
转眼十多年过去,当年沿街叫卖的小贩已经将铺子开到城西最为繁华的地界。
如今天色尚早,铺子门口也人头攒动。
顾云深排了会儿队,轻车熟路地买了这里的招牌糕点,纵马往家中赶。
行至出城的主干道,被人叫住。
太子撩起车帘,面露诧异:“显之?你不是应当在府中养病?”
顾云深冲他行礼,言简意赅道:“出来办些事。”
太子看到他提着的一包糕点。
顾云深口味淡,不喜甜食。这糕点给谁买的不言而喻。
“昨日我同元嘉说,显之这是娶了个小祖宗回家,元嘉还瞪我。”太子一脸调侃的笑,“劳你这个病人出来买糕点,元嘉真是越发的不像话。”
口中念叨着时锦的不是,可太子眼中含笑,没见丝毫不虞。
顾云深却不满地皱了下眉:“阿沅很乖。”
太子想起顾云深连被扶进主屋都要等时锦允准的情形,笑了下,意味深长道:“是很乖……”
被油纸裹住的糕点刚出锅便被顾云深买下,如今探手一摸,热度散去不少,再耽搁下来许是要凉。
顾云深归心似箭,拱手道:“殿下若没有旁的吩咐,臣就先行告退。”
“留步——”太子对他的着急恍若未察,慢条斯理地敲着车壁,“前些时日父皇和母后闲聊时念叨起元嘉,说她自打嫁了人,倒是规行矩步,难得露面。”
顾云深攥着缰绳定在原地。
“元嘉成婚后只去过皇宫谢恩,权贵夫人举办的宴会一次也未曾出席。母后说,许多夫人都眼巴巴瞅着,擎等着见见相爷的夫人是何模样。”
太子笑了声,没头没脑地起了新话茬,“要我说,元嘉不去也好。她身份尴尬,说是公主,可三年前被父皇流放岭南在先,如今未按公主尊荣出嫁在后,众位夫人若有不灵光的,叫她一声 ‘殿下’,都好似在嘲讽她一样。”
顾云深听到这里皱了下眉。
“你也无需皱眉。”太子莞尔,“你为何执意求得这桩婚事,凡是三年前知道元嘉身份的人都能猜出一二。叫她一声‘顾夫人’,听起来简直比‘殿下’还要讽刺。”
顾云深沉声道:“阿沅的‘顾夫人’之位,不会被任何人撼动。”
“显之啊,不应该是你给了阿沅不容撼动的位置,而是你想让她成为你的什么人。”太子语重心长,“上京众人都是看人下菜的好手,你只给她流于表面的高位,能瞒得住谁?”
顾云深张口欲言。
太子道:“从你开口说要娶元嘉为妻,你记忆中的顾时锦注定只能成为过去。她如今纵然叫顾时锦,’顾‘姓也不该是顾阿兄给的。”
顾云深提着糕点心事重重地回了相府。
时锦没有在主屋,问过下人,才知道她去了湖边凉亭纳凉。
顾云深同样搬来相府不久,他行踪固定,从官署回来后只踏足主屋和书房。
府中的小花园他也是头一遭来。
花园中小径深深,他一时不慎走了岔路,发觉过来时正要原路返回,听到不远处的交谈声。
是府中的两个侍女。
因为周遭没人,说起话来没遮没拦,分外肆意。
其中一个声音紧张道:“你昨日怎能这般胆大,若非相爷清醒,夫人又不追究,岂能有你的好果子吃?”
“她不过是被陛下厌弃的公主,府中又不得相爷爱重,有何怕的?”
起先的声音忧心忡忡:“管家已经在整肃府务了,凝霜,你听我的,不要再痴心妄想了。相府很好,你若是一意孤行……”
凝霜打断她:“就是相府很好,相爷又是逸群之才、端方君子,我才要搏一搏。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机会从我面前溜走。”
“凝霜……”
“你听我说,这个机会千载难逢。那个女人不过就是个残废,宫里不要她,全仰仗相爷照顾。等相爷有了喜欢的人,她早晚要把丞相夫人的位置腾出来。我求的不多,只要能跟在相爷身边做一个妾……”
“凝霜——!”侍女瞥到阴影中的顾云深,面色大变,惊叫着去捂她的嘴。
凝霜皱着眉挡开,正要不满,就见眼前的侍女慌手慌脚地站起来。
凝霜似有所察,循着视线望过去,顿时血色尽褪。
“相、相爷。”凝霜僵硬着站起来,手足无措。
她从未见过这样冰冷的顾云深。
盯着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唇角被刻意压低,浑身笼罩着冷漠的气息。
凝霜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间,好像哑了一般。
*
时锦夜里没有睡好,清早起来又和顾云深闹了不愉快。
清早的风徐徐吹来,她窝在知蕊特意为她准备的躺椅中,在摇摇晃晃中睡意上涌。
知蕊拿着一碟糕点走来,见时锦闭眸,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边,将糕点置在她鼻翼前不远处。
时锦正昏昏欲睡,感受到带着甜香气息的风。
这味道——
时锦倏地睁开眼:“三层玉带糕?!”
倦意顿时不翼而飞,时锦“腾”地直起身,双手把着扶手,眼巴巴望向将盘子抽走的知蕊。
“瞧姑娘这可怜巴巴的样儿。”知蕊眼中带笑,在时锦望眼欲穿的眼神中又将糕点递还给她。
时锦直接伸手捻起一块送入口中。糯米粉做的糕点,中夹猪油、白糖*1。出锅不久的糕点还存在热气,咬一口,甜软弹牙,风味十足。
时锦满足的眯起眼,问:“你今日怎么这般好心,肯让我吃玉带糕了?”
时锦嗜甜无度,平素里被知蕊管控的死,已经许久没吃过这些甜口的糕点了。
知蕊适时递给她一杯清茶解腻,笑说:“不是我,是相爷特地出门买的,趁着还热乎,赶紧让我拿给姑娘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