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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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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沈兴静静的看着江明,等待着下文。
“他就是个疯子,疯子!”江明的眼睛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双不停摩擦的手,眼皮不停地上下抽搐。
“我拥有不了他,我没办法占有他。”
自称四十岁的次人格痛苦的抓住自己的头,不停的撞墙。
“咚——咚——”
腐朽的城墙遇见了同样佝偻的身子的木桩,两方拼了命的较量谁更强一些。
手里的本子被攥的更紧,沈兴在犹豫。
明显异常的情绪波动理应打一针安定让病人睡去,唤醒其第一人格,但是沈兴并没有从他身上看出向他人施暴的倾向。
一举一动更像是在逼沈兴离开。
沈兴死死的盯着江明,试图跟他交流:“你做了什么?”
“我……”对方有些迟疑,“我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
“不……我死了,我想起来了,我死了……那我为什么还活着?”
沈兴听到这,飞快的起身,按下窗边的按钮,一群医护人员蜂拥而至,按住了江明。
“沈医生,你没事吧?”余婷第一个冲过来问。
沉思中的沈兴并没有回话,他定定的看着被按在墙上不停挣扎的人、
“我死了,我已经死了,你们到底是谁!”
医护人员没有和江明正面对抗,长期看护经验让他们有足够的能力束缚住病人。
江明还在低吼,却没了反抗的能力。
沈兴眯了眯眼,突然走上前摸了摸江明的头。
一米八的个子,却不到一百斤,怪不得营养不良。沈兴在心里叹息。
“沈医生……”看清他的动作后,余婷不由的惊呼,却被对方一个手势禁了声。
江明也因这一个动作,身体一僵。
极端的行为有了一丝卡顿,没过多久,便是更加疯狂的挣扎。
“别碰我……啊啊啊啊……都不要碰我。”
原本惨白的脸色因着挣扎而通红,像极了被煮熟的虾。
一群人忙忙碌碌的拦了一个小时,甚至想用绷带把他拷在床上。
过分的运动量使得江明身子愈发虚弱,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病房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看护的人满脸疲惫,转身想问问沈医生,却发现对方一反平日里温和的态度,黑着脸转身离开了。
沈兴脑子里不断的浮现那个人嘶吼的声音。
奇怪的是,按住他的人并不多,以一个年轻人的力气,完全可以有所抗争。
可是从医护人员赶来,将他按住,直到他昏过去,都没有任何人受伤。
这个江明身上有非常多的奇怪之处,他的次人格就像是披着狼皮的羊,嘴里嘟囔着杀人吃肉,却总“咩咩”叫着不肯下手。
只能等那位朋友来,向他询问一些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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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窗帘阻挡在屋外的阳光,执迷不悟的散发着光芒。
屋子里暗暗的,坐着一个正在沉思的男人。他看着桌上的照片发呆,十几岁出头的女孩子笑容灿烂。
吕飞白走进诊断室时,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突然的开门声拉回沈兴的思绪,他抬眼看着眼前的人。
中年人西装革履,穿着锃亮的皮鞋。蓝色领带规规矩矩的系着,银边眼睛下一双精明的眼睛,使其整个人看起来不苟言笑。
“沈医生,我是江明的继父,吕飞白。”中年男人说,并将手中的两个本子递了过去。
继父?
沈兴心中讶异,不动声色的将照片收起,起身接过本子。
“您好,请坐。”沈兴笑着说,“今天本来是想在您的陪同下,对江先生进行病情测试,但是他的状态不太好,所以可能要麻烦您回答我一些问题了。”
“没事的。”
沈兴起身将窗帘拉开,刺眼的阳光迫使他眯了眯眼,房间内一下亮堂起来。
“这是我在他的房间找到的,两本日记。”吕飞白说。
“两本?”沈兴拿起本子。
本子都不厚,一本红色,一本黑色。
“藏得都挺隐蔽的,不下点功夫也找不到。”
沈兴没有立刻打开本子,他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问:“您方便告诉我他的真实生活情况么,您知道,我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话。”
“他从小父母离异,父亲有些家暴倾向。母亲是个赌徒。”吕飞白摸了摸右手的表。
沈兴静静的等着他讲下去,他却始终没再开口。
“就这些?”
“嗯。”吕飞白应声,顿了一下,轻笑了一声,说,“沈大夫,他能自己来住院,就代表他并不想出去。”
“我会支付他住院的所有费用,您不用在他身上耗费太长时间。”
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病人和家属,沈兴一时语塞。
“吕先生,我会认真对待我的每一个病人,帮助他们解决内心障碍,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去。还请您配合我的工作。”
说出的话太过官方,引得吕飞白嘲讽一笑。
“有什么事情可以打之前那个电话联系我,不过我不一定会来。您就按照自己想法来,什么药贵用什么,钱我会如数支付,这您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他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沈兴:“现在方便去看他一眼么?”
“刚刚打了安定,也许在睡觉。”
沈兴回答。即使内心再不满,也没有理由拒绝对方探望病人,只好起身引路。
吕飞白跟着沈兴来到病房外,隔着窗户看着床上的江明。
房间内的光很亮,照着江明的脸有些病态的白。
也许这并不怪灯光,以那孩子的生活作息来看,确实不会有健康的身体。
铁网的格子遮挡了视线,依稀之间,吕飞白仿佛看见了江明的父亲。
年轻的时候大家都干干净净,满心澄澈,带着最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爱人,用满腔的赤城拥抱那个他。
“他的床底下有一个布包,您方便帮我拿出来么?”吕飞白开口询问。
“嗯?”一直盯着他的沈兴突然被问有些呆滞,反应过来后说,“病人的物品我们是不能随便动的。”
“里面有大量安眠药和一把瑞士军刀。”
沈兴脸色一变,皱了皱眉。
锁被打开后,沈兴一个健步冲到床边,伸手摸出被裹得紧实的布包。
拆开布包,一团证件被码的整整齐齐,一把墨绿色的道刀和一个白色无字的瓶子用透明胶带紧紧的缠在了一起。
“给我吧,江明已经不需要这些了。”吕飞白站在门口,板着脸说。
“我想,”沈兴开口,“作为他主治医师的我,更有权利保管这些物品。”
吕飞白挑了挑眉:“我并不相信一个能让病人躲过所有检查,将危险物品藏在床下的医院有能力保管这些物品。”
“我也不能相信一个口称是病人养父,却无法交代清楚病人成长经历的人有资格保管这些物品。”
两个人互相对视,谁也不愿退步。
“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这是一个你难以想象的大麻烦。”
吕飞白轻笑了一下,语气满是戏谑,转身离开了。
拿着布包的沈兴,转身看了看江明,心里思绪万千。
回到办公室,他将黑色布包放在了抽屉里。
目光落向桌子上的两本日记。
许多病人喜欢记东西,太多奇怪的想法和絮絮叨叨的话没办法告诉别人,也没有人愿意倾听,于是他们靠日记来排解自己的情绪。
沈兴拿起黑色那本,从本子的边缘来看,这一本明显写的东西更多,用的时间更长。
还有另一层原因。
江明,并不像是喜欢红色的人。
很奇怪,沈兴总是不自觉的把江明带入到那本书里。
《精神病患者纪实》的主人公十分厌恶红色。沈兴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江明也讨厌红色。
这样想并没有任何的科学依据。
但无意识的代入仍然让沈兴对江明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他对江明产生前所未有的好奇。
他打开黑色的本子,第一页只有四个字。
“我还活着。”
清秀干净的字体却传达着最绝望的信息。
如同世界上最后一只渡渡鸟。是它看到那一只黑漆漆的枪管时,内心的哀鸣。找不到可以与自己并肩的伙伴,下一秒就会被子弹穿膛。
沈兴大概翻看了一遍日记,除了第一页那四个字,剩下的内容十分平淡。就是一个普通二十岁青年的流水账。
全篇看下来满满的违和感。
看不出来日记的主人有任何精神异常。
有时候,什么都没发生才更让人怀疑。
这个本子里没有可用的信息,沈兴打开另一本。
只有一些零散的语无伦次的句子凑成了几篇日记,时间跨度也长。
两本日记的字迹也截然不同。沈兴想起自己画出的人像。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匍匐在桌子上,写下这些歪歪扭扭心里阴暗的东西。
这是次人格写的,从妻子怀孕到他走进精神病院,都有明显的暗示性文字。
如果日记是真的,那江明就在说谎,他的次人格一定长期潜伏在他身上,并不像他所说的,三天前第一次出现。
如果江明没说谎,那这本日记就是他伪造的。
但是,为什么要伪造一本假日记呢。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病人的话真假参半,唯一能联系的正常人却在刻意隐瞒些什么。
住院观察是摆在沈兴面前的唯一选择,但是病情和医治方案他却无法确定。
沉寂许久的心突然活络起来,在学校苦读时的干劲又回到身体里了。
沈兴无论如何也想要知道江明身上发生了什么。
另一边的江明昏迷后被注射了安定,陷入了沉睡。
何康路的言行给他带来不小的冲击,导致他在梦里也看见一片郁郁葱葱的深林,每个植物都在冲他吐息叫喊。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每当他想看清楚自己的身体时,总是被一团灰蒙蒙的雾包裹着。
手,脚,五脏六腑都不存在了。
漫无目的的在满眼的绿色里飘着,流动着。
小溪,巨树,野草,灌木,面目狰狞的植物们向他涌来,却被困在泥土里。
江明没了思想,任由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推动着他前进。
直到他遇见另一团雾,一团白茫茫的雾。
那雾感受到他的存在,兴奋的朝他奔来,他仓皇的想要逃跑,却始终被对方吸引。
两团雾不断的拉扯交融,最终也分不清彼此,江明努力辨别,只在白雾中间发现了一团黑色的光点。
“这是什么。”
江明问出声。
“这是我不能声张的坏心思。”
有人回答他。
“你是谁?”
那团雾没再说话,渐渐的散去。
等江明反应过来,身边再没了别的东西,孤零零的只有他,飘在绿色的,不知归处的森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