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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春尽 ...

  •   本座一番大道理讲完,又吹了好久的凉风,才回去闷头大睡了一觉,早上起来时腰酸背疼。我摸了摸下巴,走到外边,忽然感到,光阴催人老啊。
      绿阴春尽,飞絮绕香阁。
      春天也就剩下这么一点点磨人的影子,就好像有谁偷了年月,又有谁葬了青春?

      梨园,住的是各地方送上来的伶人,几处青衣,琴曲箫声。岁月悠悠间,红尘如滚,最后韶华不再。
      他们显然都不喜欢本座,吃饭的时候,本座身边一丈之内,空无一人。这感觉令我有些难受,想当初,不知有多少美人争破脑袋,仅为求本座回眸,难不成人间的审美观与鸟族不同,亦或是本座真的年老色衰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窃喜:若是如此,想那皇帝也不会多注意本座了。昨夜小狐狸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出丑的事情本座打死也不愿意做了。谁不知道三界六道多少只眼睛正盯着本座呢?巴不得本座搅出些流言蜚语,大家乐呵乐呵!

      我刚把那碗白粥咕咕喝进嘴里,还没来得及抹一下嘴巴。紫衣深绥的大内总管举了人家帝王的圣旨,匆匆进来,一双眼睛一瞟,就盯着本座直瞧,令本座不禁要怀疑自己有没有穿对人间的衣服了?
      “咳咳……那谁!”总管指指我,故意咳了一声,声音尖细,“过来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才色双绝……特封侍书……钦赐——”总管念完了半天,本座还傻吧拉吉的跪着,他说了还几遍“接旨”本座才反应过来。
      这才色双绝跟侍书有什么关系?还有本座除了头天闹得动静大了些,之后就安分守己,哪来见鬼的才色啊啊啊啊?

      “侍书是高兴的傻了吧!”总管在我耳边笑得那叫个暧昧,模糊着声音,“皇上都还不知名字就写了圣旨,大清早的叫咱家来宣,生怕怠慢了侍书,这般圣宠啊……”
      本座已经糊涂着接了这旨,索性就很诚实的问道:“本……我见过皇帝吗?”其实那天西郊牧场,铁骑众多,皇帝又坐在车撵上,别说皇帝长什么样了,我就连皇帝的影子都没瞅见。呵,这话说得过了,本座眼力甚佳,说没见到皇帝的样子,纯属闭着眼睛瞎讲,但当时本座一心看着那条可爱的小白蛟,没认真打量皇帝,这是实话。但估计皇帝那里的情况的确连我长得是方是圆也不会清楚到哪里去?

      “皇上昨晚出了贵妃那里,来听李重儿唱曲。刚进来两步,就看见侍书站在花前赏月,愣是瞧了半天,差点连听曲子都忘了。”
      咳咳……本座被自己唾沫噎到了,本座昨儿太入神地想着如何躲着皇帝,又不招小狐狸发觉,竟没发现自个而撞到了上去。花前赏月……本座明明是在沉思人生的大道理啊!
      “侍书……”

      “本座、不,我知道了。这就跟……跟你走!”我苦苦一笑,手里捏着那张明晃晃的破纸头,心想当年玉皇大帝的九重丹书,本座都没拿的这样小心翼翼,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落了水的凤凰不如鸡。
      幸好,本座也不是那小心眼的脾气!你说圣旨要双手托着,我就托着便是。只是有句话哽在本座心头,不得不问:“那个……什么是侍书啊?”

      总管揣着拂尘一路走着,玉做的柄散着温润的光芒,他嘴角淡淡:“侍书就是伺候皇上的人。”
      这、这不就是说得好听一点的男宠吗?本座犹如巨棒锤头,一下子闷在原地,特想跟皇帝他老人家禀告一声,这侍书我不当行不行啊!您直接封个后,本座就立马打包袱回家,不给你闹个妖孽尽出,乌烟瘴气。

      我知道,这有点白日做梦了,其实男宠也没什么,本座的宫殿里至今还收着男宠十数人,只是一想到本座自己给人做男宠,心里咯得慌。
      这大概是男人的面子问题,本座虽然是只鸟,但也是雄鸟。

      “侍书怎么了?”总管回头看我,眼底隐约有些不解,口气有点怜悯,“还不快点。照咱家说,皇上这也是隆恩了,侍书别不满足。”
      “这十几年了,皇上还真没封过几个才侍,更别说侍书、侍君了。”那总管穿进柳树底下的荫头里,光线忽地暗了下来,保养的极好的脸庞有些阴测,“你也是不小的年纪了,好好抓住圣宠,但也别死脑筋,看见了没有?那些——”

      远处白玉亭,红花倚在亭脚,玉团色蝴蝶翩翩起舞,几抹俏影,银铃子一样的笑声,特别是一个穿紫色衣服的少女,坐在阑上,玉足一翘,袖子上的兰花随风似舞,窥见的容颜更是娇媚妖娆,好似一朵血海棠。
      那只小狐狸卖弄风骚起来还真不是一般的……

      “那些个,是前不久送进宫来的美人,才叫是真真的天香国色,以后的主子娘娘!”
      “这又如何?”本座玩着手腕上的银铃铛,问的似笑非笑。

      “红颜未老恩先断,春水不长,落花无情,咱家是可怜你,别什么都当真,好好伺候皇上,以后还能某个一官半职,再不成也能安享晚年。”总管的声音依旧细细的,很女气。
      “呵呵……”本座忍不住发笑,不由想起以前每一个被送到本座房里的男孩,不知道延华是不是也会说教一顿,风水轮流转,今天也轮到本座了。我的手指抚过额头,声音放柔放冷,“富贵于我如浮云,纵使三界,本座还不看在眼里,不要说是这半壁残骸的江山了。”
      “你以为本座稀罕!”

      “你——”拂尘抖着,紫衣总管似乎没见过像我这么狂妄的人,眼下的青筋跳起,抿起的嘴唇阴影里,有一种苍色的孤狠,“你好大的胆子!”
      “那咱家就好奇了,侍书要些什么?”拂尘稳稳落在臂弯间,总管似乎调整好了心绪,睨眼看着我。
      这问题本座倒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想起昨夜瓦凉瓦凉的心情,什么也不稀罕的话遇到了嘴边又给吞了下去,许久,我才像找回了自己声音,慢慢吞吞地说:“本座,我、我大概,是想要一颗心吧。嗯,真心。”

      就像万年前,箜清白霜待那人一样,我心里其实想要一颗比珍珠还真的心。

      当然这话我只在心里想了想,不好意思说出来。有点酸,而且太文艺,现在的人不讲究这套,本座就想要个朋友,一起喝喝酒,有时畅谈人生理想,有时说说老婆孩子;碰到脑子里拐不成弯的伤心事,在对方面前就是大哭一顿,也不觉得丢了男子汉的脸。
      只是一个这样的朋友。

      那总管没再开口,大概是被本座的胡言乱语气着了,又领着我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座宫殿前,玉宇高楼,他缓缓推开朱红色的宫门,声音就像一把从手里漏出的沙子,有点诡异的破碎:“这世道,咱家还没见过向皇帝要真心的,你果然不一样……。”
      本座还没想好接下去说什么,就见里边出来两青色衣服的宦官,带着六角帽,年纪还小,边走边说着什么,刚刚笑得脸上像开了花,又猛然杀回去,低了头敛去笑容:“小的见过裴公公。”

      拂尘再挥了挥,裴总管竖了眉头,嘴里斥道:“没眼睛的小杂种,还不见过新主子,傻在一边做什么?你们是欠管教了不是?”
      “玉团(玉容)见过主子!”那两小家伙像是吓傻了,抖着腿向我下跪,脸色惨白惨白的,活像见了鬼似的。

      本座一项宽待下人,当下抬了抬手,半笑半叹道:“怕成这样做什么?本、我又不是吃人的大虫,起来就好。”
      裴总管没再说什么,叫了人过来,把东边的偏殿打扫干净。我进去逛了一圈,着实比梨园住的地方条件好了很多,又指了两小宦官和两小宫女给我使唤。
      这么着半天就过去了,裴总管立在一边,最后说道:“侍书看着还满意吗?缺什么要什么,只管说,皇上下了旨,咱家再去国库里取就是。”

      “这已经不错了。不敢劳烦公公。”本座现在感到饿得慌,只想着赶快传膳,早上就喝了一碗白粥,实在不垫胃。
      裴总管依旧摆着他的拂尘,玉色晶莹放在臂弯里,衬得尖瘦的下颔挑出一丝皇宫的阴森,就像匕首在夜里折出的冷光,直泠泠,好似巨蛇的毒牙。

      本座刚喝了口热茶,要说的话还未出口,那青衣垂手的小太监就迎了上来:“侍书主子,可要去另两位侍书那里拜访一下,虽说都是从三品,但好歹他们是旧人,主子该拜见一下的。”
      “你叫什么?”我放下杯盏,眸子半抬,隐隐折出冷光。
      “奴才喜瑞。”
      “那你帮我去拿点吃的,本座饿了。”我挥挥手,不理这个愣掉的小太监,依旧逍遥地坐在软榻上。这软榻上铺了一层暖丝,但到底比不上家里的鲛绡锦舒服,咯得我老人家腰有点酸。

      我这么寻思着,改日找只小鸟去东海传口信,拿点夜明珠,这烛火一跳一跳的,看得本座看都花了,再把这宫殿重新理一理,最起码外观不放在眼里,住一定要住的舒服,不能折腾了自己。
      人到一定年纪,就会对吃穿用住穷讲究,想当年,我刚出天墟那会儿,毛头小子一个,以天为庐,以地为床。饿了,吃的是山涧的梧桐叶;渴了,喝的是竹叶上的露水。过着风餐露宿的苦日子。

      还有,本座暗地里瞎琢磨,最好让人把侍书这名去了,男宠被人时时刻刻挂在嘴边,我听了觉得刺耳无比,如果能依旧叫我帝座,那是最好不过了。不过,这事得缓一缓,慢慢来,人要一点一点地调教才会听话。
      这时,另一个守在门边的小太监跑过来,脸上堆着笑:“侍书主子,明月馆,共计十七位才侍、童侍都来拜见主子了。”

      啪!
      毋庸置疑,本座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

      “咳咳……没什么好看的,叫他们哪来的回哪去!”本座这张脸就是太白金星见了还要礼让三分,别的散仙小仙,连看都不敢抬头看。这下好了,下了趟凡间,合该人人都能瞧上一瞧,这笑话大了!本座这老脸可要真的没地方搁了。
      “是,侍书。”
      我瞅见两宫女眼神迅速交换了一下,那意思我也懂,就是在说:好一个不知礼数的狂妄侍书。

      我半倚在榻上,嘴角抿出冷而淡的笑意。本座狂妄,本座有的是狂妄的资本。说句更狂:这三界之内,只要本座想要,就是妖王,也得乖乖做本座的压寨夫人!
      呃,现任妖王好像、好像就是小狐狸的师傅,咳咳,那个就是送给本座,本座也不会要的!本座讨厌狐狸,本座对狐狸毛过敏。

      ————

      每天下午,本座都有睡午觉的好习惯,就是床板硬了点,弄得本座都想化出原型睡到树上去了,不过最有没这么做。一是怕吓到人,二是本座在凡间要呆上几年,出门在外这些总要习惯的。
      本座睡了好久,做了个梦。梦里樱花的飘在风里,好似拂了一身还是,绿草如茵,溪水潺潺。白霜穿了一件银白的的华袍,是他最喜欢的那件,袖口都细细地钉着琉璃珠,阳光璀璨夺目。他站在樱花树下,长身玉立,一瓣樱花落在他乌黑的秀发。本座笑盈盈上前,替他拂下,他却转身一把抓住本座的手腕,眸子黝黑几近泛滥,一种深情的蓝色,用执拗的口气说着:“凤凰,我喜欢你!”

      他这话一说完,本座就给吓醒了,半天没回过神。

      我撑着头,开始反思这些年我待白霜如何!嗯,当年偷看过白霜洗澡,他的原身是一只天鹅,高贵洁白。难道那时候本座已经对白霜起了那龌龊的心思,不对,本座还偷看过箜清、延华、赤湾等人洗澡,难不成本座对他们也有这种心思!?
      本座的脸色白了又青,手指也开始发抖。摸着几案上的杯盏,猛地灌了一口凉茶压惊。不成,本座还得好好的、细细的想一想。

      白霜长得很清秀,像一朵白玉兰花,但论雌雄莫辩,还是当以本座为首。
      白霜喜欢喝凉茶,这个习惯不好,会伤胃。本座教育过他,从那以后,他就没在本座面前喝过凉茶。
      白霜坐着的时候,长得比女人还长的睫毛弯弯翘起,本座还产生过剪掉一把的恶毒心思。
      白霜笑得时候,左颊上有米粒大小的酒窝,他从来不来怀大笑。
      白霜……
      白霜……

      啊啊啊——本座要疯了!本座脑子里就剩下白霜抓着我的手腕,眸子认真而深情,口气有淡淡的忧伤,却异常执拗,俯视我的面孔苍白如玉,嘴角有些不稳地翘着,水润光滑,旁边米粒般的酒窝,浅浅的,他说:“凤凰,我喜欢你。”
      啊啊啊!谁来救救我啊!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难道本座已经心灵受伤到饥不择食不分你我的地步了。在这样下去本座会被三界六道鄙视的!

      他的嘴角弯弯,沁着粉嫩的光泽;他抓住本座的手,手掌光滑洁白,指骨修长分明;他……就在本座已经堕落到某种意淫的地步时,本座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本座的手腕太细,几乎脆弱得不像、或者说,它不是一双男子的手。一个漏洞出来,接着无数漏洞一起出现在本座的面前,本座身材修长,在梦里却比白霜挨了半个头,还有……

      我再端起杯盏,却发现茶水已无,慢慢扯出抹苦笑,宫女芬水走了进来请了安,替我重新续上茶,小声问道:“侍书要起了吗?”
      我点点头,心里更苦,像塞了根苦瓜似的,整个人也被抽了气,没了喝茶的心思。就走到窗台前,看着那里摆着的百日红,问道:“那花谁种的?”

      “是,弯云姐姐种的。”
      “不错,挺好看的。”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那是谁的感情,在我心底,刻了千万年?沉重的就像去不掉的枷锁,我已经背了万年,大概还要继续背下去,直到我死的那天才算结束。
      行天说:“帝座,你也是个痴情人。”

      错了,本座是个无情人。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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