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前谈笑人依旧》花灯见

16、第 16 章

　　其实，温择城自己也在出差。

　　宇宙暗物质是各国竞争的高地，中国早些年也定下了暗物质研究所的建设规划。他也因此婉拒剑桥大学的邀请回国，为祖国的宇宙学事业发光发热。现在研究所正在修建，但已经有一部分开始使用了。他受院长之托，来监督一项实验。

　　建造项目总负责人姓张，令人意外的是他是一个30岁左右的青年，而且还不是建筑专业出身。听院长介绍，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原本是这位张总师读博时的导师，但因为年纪大了不愿再这般劳心劳力，于是才将他叫过来。

　　温择城坐着大巴辗转来到研究所所在地，看消息说会有人出来接他。

　　工地外的空地上，有的工人们带着安全帽灰头土脸地从地下出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抽烟晒太阳。小贩们聚集在大门口叫卖餐食，人群有些人好奇的打量着这位西装革履，风衣半解的年轻绅士。

　　温择城不是多招摇的人，此时看见环境也有些后悔自己穿的太正式，为了缓解尴尬，他开始四处张望着，希望早点发现人家好主动过去打招呼----这也是礼貌。

　　可惜，整个研究所外面来来去去都是工人打扮人，没有看着像研究员的人。温择城无奈的打开手机找联系人沟通，那头的回答是张总师在门口等他？！

　　可放眼望去也没有看见像总师的人啊？温择城皱了皱眉头，又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时，不远处一个蹲在大门口抽烟地人看了看手机站了起来。那人顶着蓬松干枯的头发，穿着夹克衫和牛仔工裤，靴子上沾着泥点。他将手里的烟扔在土地上捻灭，左右看看就确定了目标，直直的向温择城走来。

　　温择城也在找人，很快就发现了他。两人四目相对，那人挂起笑容，像是在说欢迎。

　　温择城向这位疑似国家重大项目建设的总负责人走去。

　　至于为什么说疑似，只能说这位的穿着打扮实在不像是知识分子，倒像是一位买菜大爷，还是很久没梳洗的。周围卖东西的小贩都比他穿的周正。

　　好在确实没认错人。

　　“温教授，是吧？您好您好，我是张瑞。真抱歉啊，看我这眼神儿……没及时接到您。”张瑞有些消瘦的脸上挂着歉意的微笑，打着招呼。

　　“没事，也没多久。”温择城同样微笑着应道，“第一次不熟悉，不然也不需要劳烦张总师接的。”

　　“害，什么总师的。”张瑞伸出手，“本来也就是干些专业人员不愿意干的杂活，没什么的。甭客气，叫我名字就行。”谦虚的不像是管理着几十位科学院院士，上百位工程院院士的人。

　　“那您也叫我择城就行。”温择城与张瑞握手后也这样说道。

　　“那行，那咱们就走着吧！”将早就办好的出入证交给他后，张瑞带着温择城走向工地大门。

　　路过时，张瑞还专程折去自己蹲的地方拍了张照。温择城隐约看见土层上是一些演算稿。看来，刚刚这位年轻总师是想起什么入了迷，才没看见自己的，温择城在心里默默想着。

　　走进大门，温择城才意识到这项工程的庞大。不算它对宇宙学研究的意义，单是体积就已经可以称得上庞大了。和隧道类似的入口黑黢黢一片看不到底，大型机械停在洞外像是已经完成任务。

　　温择城跟着张瑞走向一辆皮卡。

　　“条件艰苦，多担待啊。”张瑞熟练度拉开车门，对温择城说。“进去要开车？”温择城毫不嫌弃地抬脚爬上已经有些残破的坐垫上，开口问道。

　　“大概半个小时。”张瑞边开车边说。

　　一路上，张瑞介绍着研究所的情况。

　　“本来这地方是夏教授看上的，申报项目的时候被其他学校也知道了，所以现在就成了三校共建。”温择城点点头，学校间合作进行项目是很常见的事情。在英国时他也接触过这类项目。

　　只是……他有些忧虑地想，学校间在项目和成果上是竞争关系，多校合作很难深入交流，会导致项目没有达成预期效果。

　　张瑞是个情商极高的人，从硕士研究生开始就帮导师做实验室的管理，明明学的是电磁，却整日做着人际关系的工作。虽然几年下来专业论文没几篇，但社交和管理是在实践中修满了的。总之，是个细致的人。

　　当听说这个在国际宇宙学界声名远扬的年轻天才要来研究所短期工作时，他就开始亲历亲为的按标准准备他的食宿，将他的资料看了不少，力求“服务”好他。此时也是边说边用余光看温择城的表情。

　　不过，这一看倒是注意到了另一个在车下另一个人。只是一晃而过，张瑞还是分辨出来那是夏润沂教授。

　　立刻停了车，向温择城示意再捎一个人后，张瑞就翻身下车。温择城跟着张瑞的身影，也看到了正打着电话的夏教授。这位物理学界少有的女学者一点也没有院士的架子，看见张瑞立刻和善的点头致意，随即就挂断了电话。

　　显然，电话那头是她很亲近的人----大概是亲人之类的人。温择城正了正表情，等夏教授坐稳才转身隔着座椅向她问好。两人以前在物理学大会上见过，当时因为同是中国人，所以就熟悉了起来。

　　“早上好，夏教授。”

　　“小温，真是好久不见了。”张瑞早在夏润沂上车前就介绍了温择城，是以她见到温择城没有很惊讶。反而自然的聊了起来，“你这次过来也是为了暗物质研究？……我记得你在牛津的研究方向是这个。”

　　“嗯，回国以后方向也没变。”温择城侧着头向后看去，“学的那点东西总是要为国家发光发热的嘛！”

　　“你回来也好，可以填补一下国内这方面的空白。虽然说科学没有国界，不过科学家还是有祖国的嘛！”

　　隧道里光影明灭，从温择城的方向看夏润沂，竟然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段白的影子。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向后偏着头与段白聊天，那时段白的脸上也是这般的明明灭灭，神情淡漠通透。

　　不过，应该不会这么巧。温择城在心里笑自己痴，真是好久不见面，看谁都像段白。三人很快穿过隧道，进入了实验室所在的空场。

　　“你带耐脏的衣服了吗？这里没装修完，还是挺脏的。”下了车，夏润沂回头看正在整理大衣的温择城，关心了一句。她知道这个和自己儿子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习惯更偏向传统的英国教授们，出去必是一身西装风衣的。

　　不过在这里，西装还是不方便，索性这孩子合自己眼缘就多啰嗦了几句。

　　“嗯，带了。只是没想到刚来就这么辛苦。”温择城勾着嘴角轻声回答夏教授的关心，“我稍微整理一下就去找您。”

　　两人在车上约了时间去看机器。

　　张瑞听到两人谈话后连忙说，“我先带您去房间，等您和夏教授看完机器再带您熟悉环境。有事微信联系我就行。”

　　温择城自然称好。

　　话分两头。

　　温择城这边为祖国的科研事业发光发热，那边段白又收拾行囊上山了。

　　明明考古报告还没写完，但是发掘任务又刻不容缓，段白没有办法的背着材料去给自己增加工作量。

　　当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正在千里之外与自己心悦之人共事。

　　考古工地工作繁忙，段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与温择城聊天。偏僻的山区，呼啸的山风卷着半坡上的表土欢迎了远道而来的考古工作者们，段白就着浑黄的灯光画着文物图，手边是写了一半的上次考古的发掘报告。

　　“……遗址范围较广，出土文物……初步判断……”在倒春寒中被冻得僵硬的手坚持着写下描述，段白平静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点怀念的笑容。

　　在那个工地断断续续待了两年，竟然在快离开的时候遇上了他。

　　缘分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原本段白根本就不期待在有生之年能遇到自己慕恋之人，但仅仅是心血来潮的去宿舍边上的山上附庸风雅，就能遇上温择城那样赤诚的人。

　　当真是老天垂怜呢！

　　段白翻出手机，看着微信里温择城一周前发来的他要出差的消息，手不受控制的打出问询归期的消息。

　　“唔……”

　　很少冲动的他少见的没有思虑周全，不过长久的习惯还是让段白在点发送之前就反应了过来。轻笑着，又将信息一个一个删除。

　　“怎么像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一样了呢？”段白将手机倒扣在桌上，重新拿起考古报告，自言自语道。

　　没有人比段白更清楚自己的心，也没有人比他更加疑虑自己的心。所谓心在我，心不在我。段白倾慕那个赤诚的人，希望与他共走智慧之路，但又把不准那人的想法。

　　故而，有些踌躇。

　　不过这样的纠结并没有影响他挥动自己纤长的手，精准的画出一个陶器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