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前谈笑人依旧》花灯见

15、第 15 章

　　被人惦记的段白倒是转眼就背着包出差去了。

　　坐在高铁上，段白摁着眉心松了口气，刚刚真是惊险时速。

　　他这次是要去冰城，提前预约了去当地档案馆找资料。因为他去过很多回，就理所应到的认为开往东北火车现在还在北京北站上车，于是便和订票的行政姑娘约定在那见面。

　　同事以为他还有别的事，于是也没提醒不是北站，临走时还说，“小白老师，时间差不多了。您往车站走吧……”

　　段白嗯了一声也没在意，见还剩40分钟就又等了一会才进站。

　　然后……进站时才发现是北京站始发。

　　感谢北京发达的交通系统，地铁四通八达，再加上他今天可能还算幸运，没有等车，才总算赶上了检票。

　　默默的反思了一下，段白长叹一口气。

　　他从背包了翻出一本散文。他不喜欢在高铁上处理工作，但并不排斥看些闲书。

　　将头抵在车窗上，单手拿书，段白看似在看书但其实心思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窗外景色纷飞，车厢里人影散乱。吃饭的、玩手机的、打电话的、聊天的……孩子在哭闹，年轻的女性看向窗外正在默默流泪，中年男子在高谈阔论，附和者众，更多的人麻木的刷新着手机里的内容，眼神空洞，思绪漂浮，沉浸在娱乐化的社会里无法自拔。

　　这些都与段白无关。

　　面目柔和的青年将胳膊搭在车窗沿上撑着脸，一手将书架在跷起的二郎腿上。嘴角带着微笑，神色淡淡的看着手里的散文集，无形中就与周围的环境有了隔膜。

　　虽然他自己意识不到，但放在外人眼里这样的隔膜就非常显而易见了。

　　如果有人留意，就会发现段白此时的状态就像是与车厢众人不在一个世界了一般。

　　不过毕竟车程要将近8个小时，段白在放下书收拢思绪的时候又变得与常人无异。

　　车厢里依旧嘈杂。

　　直到下午，段白才踏上冰城的土地。

　　没多做停留，段白就投身到了陈年档案书册中。因为大部分书都被封存进仓库，由木箱打包。

　　上周工作人员跟他说如果要用什么书的话，他可以亲自来找，档案馆不提供影音材料。

　　到了才知道，工作人员为什么不帮他拍照，让他亲自来。

　　俄文和日文的历史文献混在一起，各个时期不同地区的材料随意打包。封存的木箱上还没有标注信息……

　　段白愣了两秒，被扬尘呛的咳嗽了几声就挽起袖子，也不在乎身上昂贵的西装和牛皮鞋布满仓库里的灰尘。

　　年轻的管理员有些尴尬的也想上手帮忙，将档案材料整理成这样是档案馆的失职。

　　可木箱实在太脏，他有些下不去手……

　　不过没想到真的有人能想起来这些陈年旧书，他还以为这些东西都快成废品了。

　　管理员瞟了一眼正在开箱子的背影，暗自佩服。

　　段白回头的时候发现管理员没走，看样子是准备帮忙，赶紧将人拦下。

　　“你还有别的事情忙吧，我自己找就行了，没事的。”估计要把想要的书找出来要费不少功夫，能让他找就很不错了，怎么能麻烦人家跟他一块干体力活呢？

　　看着管理员有些犹豫，段白又劝了几句，并且保证不会破环档案。

　　段白在这找书，管理员要是不在的话，资料破损他是要担责任的。在段白的保证和再三劝说下，年轻的档案管理员才从仓库里出来。

　　“现在，开始干活吧。”段白单手叉腰，有些头疼的看着面前堆积成山的书箱。

　　整理书堆段白可是熟练工，开箱，翻书做的顺溜。当他坐在冰城夜晚的烧烤摊上的时候，那些书箱已经被他开的差不多了。

　　因为人口流失的缘故，这里的夜晚远没有北京城的热闹，段白吃饭的地方又离市区有些距离，所以黑夜里的星星倒是比京城里透亮几分。

　　段白忍不住的想起温择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对着自己说起那些艰涩的物理……笑着倒了点啤酒，段白眸子里闪烁着不一样的情愫。

　　已经多久没有人能这样合自己心意了，段白也说不清楚。说不定，从来都没有这样一个人呢！

　　“没有深知吾心之人，也不可能有吾深知之人啊！”似是感慨一般的自言自语着，段白仰头将塑料杯里的酒喝完。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这不过是安慰一下自己罢了。那人可是直男，难道他还能把人家掰弯不成？

　　段白是动了心思，可奈何他自控能力超强，两人见面的机会又少，愣是没让其他人看出来。

　　他也就理所应当地认为两人不可能。

　　“不过，说不定他也不是纯直男？”段白转了个心思，刷着手机在那胡思乱想。“不行，段白，你可不能背后编排人。”段白在心里提醒着自己，但是手上倒是查个没完。

　　他是真想看看深柜是个什么表现的……

　　这边段白自己没想出个所以然，那边温择城却再琢磨着找个理由约段白出来。

　　那天给段白写了请柬，一看日子都要排到一个多月后了，而且时装秀上人多事繁的，两人好不容易见一面还不一定能说两句话。他打算先约段白出来，吃吃饭，联络一下感情。

　　难得开了窍，温择城自己先是琢磨了半宿才把借口想出来，又觉不满意，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巧的是段白此时还给他发了微信，漫天的星星倒是显得分外好看，温择城还能隐隐辨别出牛郎星，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问题，原本应该挺凑近的织女星倒是不在照片里。

　　段白没说话，就是分享了一下照片。温择城琢磨着人家在忙，就回了个笑脸，也没有说什么。

　　“啧啧，这人……连笑脸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段白在这头，一手拿着烤肉的竹签，一手看着手机。那个眼睛往下看，嘴笑脸不笑的黄色表情，怎么看怎么像是嘲讽。

　　就是这样的老古板，可段白喜欢啊！追求真理和智慧的路上是孤独无望的，在基础学科更加明显。

　　考古是没有新发现，就没有新思想；基础物理就是没有新思想，就没有新发现。

　　有人穷尽一生都不会有进益，有人生在智慧大爆炸的时代凭借积累和脑子随便就能驱散几个世纪的学科阴云。先辈们的默默无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让后辈成为时代巨人。

　　可这条孤寂的路又有谁能走下去呢？

　　段白无端的想到在选择专业的时候，父亲劝诫的话，“如果可能，我希望你可以选择工科。”

　　“无论做什么，我们内心都是期待结果的。可是如果你选择了哲学，历史之类的学科，或者数学，物理这样性质的学科……会比较难熬。”

　　“如果偏向动手的专业，成就感能让你积极向上。”

　　段白从小就显得心思重，他的父亲很早就察觉到了。如果学了哲学，父亲是很担心段白会抑郁的。

　　段白很能理解，虽然没有当面说什么，但在报志愿的时候默默将自己的志愿全部都换成了考古一类的专业。在他原本选择的那些“不实用地”专业里，也只有这些算得上“技术”了。

　　所以，温择城猜的不错，段白曾经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哲学家----或者是“杠精”。

　　……

　　只在档案馆里找了一天，段白就坐上了回北京的高铁。

　　手机和电脑里装满了各种资料的影印件，段白对日语比较熟悉，还能辨认一下具体内容，那些俄语和少量的德文资料他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找出关键词的翻译，把可能需要的材料和书全部扫描拍照。

　　一部分已经发回研究院，今年各研究室招博士和实习生，如果能招到熟练俄文和德文的就最好不过了。

　　这样就能把材料翻译整理，以后也方便研究院的其他人查阅。

　　因为没有买到最快的车次，段白只能选择一趟有些绕远路的车次回京。

　　而在回去的路上，段白收获了一件令他感动的事情。

　　他的座位后排可能坐的是几个学生，一路上他们都在谈论些物理研究。

　　“可能是基础物理。”段白听了一耳朵，在心里默默的想。“现在基础物理的研究很缓慢……几乎没有什么进展，国家也少有支持这种研究的啊……”

　　“不过……还不错。”

　　段白似有感慨的勾起嘴角，身子也微微向后靠，好像很好奇后排的学生们都在说些什么。

　　“……黑洞……你看……”后排的一个男生好像有些激动，不过在发现自己声音过大后又立刻放低音量。

　　“那应该是理论物理中的尖端学科了，你不能……不是，我是说你要有更多的数据论证，不能光靠想象……”又一个女声压低嗓音的快速争论着，还传来沙沙的写字声。

　　“我觉得这个地方是不是改一下……还有，那篇论文你到底看没看……”另一个男生加入了讨论，好像还翻开了什么让同伴看。

　　“你们看……这里、这里，空间不是……它被压缩了……”

　　“我前些天重新看了老师说的那本书……”

　　断断续续的聊天声从身后传来。

　　段白侧头看向窗外，偏西北的地区经济一向不发达，农村因为人口外流更显萧条。冬天的北方是萧瑟又凄凉的，来自西伯利亚的大风扬起尘土，将西北地区的天空都染成灰色。

　　高铁穿过无数村庄，和大小城市，人们的欲望、追求与麻木被风搅进好像永远都无法看见繁星的天空中。

　　同一时间，在其他地方，他们大部分的同龄人都在谈论自己的实习，雅思考了多少，要不要考研或者出国……这些现实的未来，总是被挂在嘴边。

　　可真正的知识很少成为人们聊天的主题，即使这些知识才是他们学校希望教给他们的金钥匙。

　　即使，知识本身就足够令人敬畏。

　　而在嘈杂的车厢内，有几位年轻人在甚至有些贫穷的土地上，谈论星空。

　　现实一些没有错，可……仰望星空的那些人也足够令人感动。他们也许几年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会继续这样一个没有“钱途”的研究；也许这样热烈的讨论不会再出现在他们以后的人生中。

　　也许他们在中年之后还会回想起，曾经也在追逐知识的道路上努力过，不想将来，不为钱财，不顾现实的奔跑过。

　　又也许不会想起这些，甚至可能会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学一门好就业的专业。

　　但一定不会想起这次旅行。

　　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人生中普通的一次旅程，甚至不会在记忆里留下痕迹。

　　可，他们并不知道，这一次也许无关痛痒的学术争论会装点一位同行者的旅途。

　　并让他深深动容。

　　原本因为长途旅行而不虞的神色不自觉的放松，段白的唇角扬的越来越高。

　　撑着头，依旧是看向窗外。

　　段白觉得自己理应沉静而孤独的心又有了一丝无法描述的热情。不是激动，是一种感到自己找到同伴一般的踏实。

　　他凭着猜测，“看”到了身后学生们眼眸中激动的光。

　　也许这些学生以后激情不在，但他们今天的谈论和热情一定会成为段白记忆中美好的片段。

　　“他们不需要一直这样。”段白深知生活的不易，科研这条苦路不是谁都可以坚持的，“只需要这一时的对知识和真理的热爱就足够了。”

　　他又想起了温择城的面容，和第一次见面时在简识书车上两人的闲聊。那人当时也是这般热忱，眼眸中闪着喜悦的光。

　　此时，他竟然有一种将自己在路上的偶遇告诉温择城。

　　温择城在翻看朋友圈的时候发现段白发了一张北京站的照片，夜空下的车站散发着炫目的灯光，甚至将临近的天空都笼上了白色的光晕。

　　“他出差了？”

　　温择城最近关心段白的一举一动，自从上次聊天后，因为忙碌两人很少联系，但温择城一直默默关注着段白的朋友圈。

　　又时他还会分享一些自己的学术成就，生活近况到朋友圈，如果段白点赞了的话，他能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一样笑上半天。

　　全然不顾自己这种反常的举动在弟弟眼里是多么诡异。

　　“我哥这是怎么了？”温泽宇看着自己的手机，以前几乎不发朋友圈的哥哥最近每隔一两天就发条动态，“简直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他在跟谁显摆吗？”

　　温泽宇小小的心灵里有着大大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