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前谈笑人依旧》花灯见

14、第 14 章

　　等到温择城有时间看手机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好不容易回到房间，他顺手打开顶灯，点亮昏暗的室内。

　　解开衬衣的第一颗扣子，温择城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摆脱妹妹、弟弟和母亲的纠缠，原谅他对艺术的一窍不通，温择城可不想再去客厅和这些创作灵感过剩的人讨论T台细节。

　　点开手机，温择城看到了段白发来的话，又想起今天喻烟的夸赞，突然很想听见他的声音。

　　就像是被窗外的灯光所蛊惑，手指不自觉的就把电话拨了出去，等他反映过来已经来不及挂断。

　　段白接了电话，不过好在电话那头的考古学家暂时还没空和他聊天。

　　“哎……”电话那头有些嘈杂，间又加杂着烟火气十足的做饭声。

　　“晚上好！”段白带笑的声音有些轻快，跟温择城打了招呼。还没等温择城张嘴，段白又被什么人吸引了注意力。

　　“哎，您别放辣椒啊！我吃不了……棋谱我记得我那有……那可不能让您翻，那屋子都是我妈印的文献,您又看不懂……”

　　“您翻乱了我不好收拾啊！……我爸回来还不扒了我的皮？”虽然听起来事情很严重，但温择城听来明显是在夸张。段白甚至还笑了两声。“你稍微等等，我开个门。”没有一会功夫，段白对着电话说。

　　隐隐的，温择城能听见段白与人道别的声音，还有模糊的交谈声，“我记得呢，您明天晚上来拿……”

　　“常年在胡同口卖烤冷面的大爷，我刚刚买了点吃……都跟他说不要辣了，还放。”没花多长时间，段白就回来对温择城嘀咕着，不过显然心情不错，话中带笑。“大爷还找我借《局中秘》，就是本棋谱。”

　　“看样子，摆摊的大爷也是象棋高手啊。”温择城笑道，他大学的同学有喜欢象棋的，他知道那是一本很稀有的残局谱。

　　“嗯。”段白应了一声，算作赞同。

　　“有《局中秘》，那你家藏书可挺丰富的。”温择城靠着窗台，笑问。这书不好找，算得上是有价无市。

　　“嗯，有不少……这可真是个甜蜜的烦恼，每次整理都能要了我半条命。”段白随口开了个玩笑，然后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出了声。

　　温择城也没问笑什么，就是安静的听这那温润的笑声。慢慢的他都听得痴了起来。

　　“怎么，找我有事？”笑完了，段白轻声问着，那边还传来塑料袋的声音。

　　温择城平时不会给他打电话，一般都是微信上聊，现下突然打电话来其实段白有些诧异的。

　　好在刚刚温择城已经找好理由，现下轻松的说，“不是你让我试试多和和人聊天的吗？Mr. inspiration”他可不想暴露自己那点心思，省的被段白觉得是个轻浮的人。

　　“……”

　　不知道为什么，温择城感觉段白沉默了一会。虽然只有不到两秒，但他很敏锐的察觉了，并且开始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英文发音。段白不是多严肃的人，当下的安静一定不会是因为他开了个玩笑，就算不合时宜段白都不会让人尴尬……那就只能是口语了。

　　其实他的发音很优美，从高中到前两天回国温择城一直都在牛津读书生活，有一口标准的牛津腔。

　　带着贵族韵脚的发音被他说的矜贵又悦耳，是任谁都不会嫌难听的。

　　难道段白更熟悉美音？温择城不住的猜测。

　　当然不是，而是他高估了段白对英文的敏感度。

　　身为读过博士的人，段白本不应该对英文这么陌生。但他对英文确实是不敏感，如果硬要解释的话，就是环境决定思路。如果没有要用到英文的环境，段白脑子里那片属于外文的区域就像死机了一样，更可怕的是他还懒得想。

　　所以，段白此时觉得温择城的英语口语很好听，但并不能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好在，聪慧的大脑在奇怪的地方发挥了它的作用。

　　段白很快就反应过来，并且巧妙的回避了尴尬。“啊……那我可不能保证能跟得上你的思路。”

　　温择城倚靠在窗沿边，将头抵在玻璃上抬眼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现代社会的城市亮化工程使夜空都变得透亮，原本散发着优美黑色的天幕被来自地面的光笼上了一层薄纱。

　　连星星都淹没在灯海里，不再散发光芒。

　　“没事儿，就当是我想倾诉……”温择城勾起嘴角，拉上了窗帘。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电话那端传来青年还带着笑音刻意放缓的声音，显得懒洋洋的。

　　温择城将手机调成免提模式，随手抽出一张白纸就在上面边写边整理思路，他的语速刚开始不快，带着独有的轻缓。

　　“广义相对论将力归因于空间弯曲，而质能决定时空曲率，而量子理论认为，力是粒子之间交换一份份量子而产生的。”温择城边说边在手边勾画了一个黑洞生长模型图，被极限拉伸的空间扭曲，将空间弯曲至极限。

　　“这两个理论，除了在什么是力的本质这一问题上不同，在研究对象上也有不同。广义相对论以引力为研究对象，主要研究宏观世界，量子理论以强核力、弱核力、电磁力为研究对象，主要针对微观世界。”

　　“而一旦尝试将引力纳入到量子理论就会有不可重正化的问题，比如计算电子被引力场致偏的概率时，会得到一个无穷大的概率…… ”一个个优美的公式从笔尖倾泻，温择城的语速也越来越块，好像为了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

　　最后，他索性不再书写，眼睛直直的看着已经被写满的白纸。温择城此时就像是能看见那些漂浮在脑海里的公式和理论，空间在他眼前扭曲折叠，代表着弦的那根细丝穿过一个又一个空间，在平面的空间上留下一个个名为“量子”的光点……

　　宇宙的膨胀和塌缩，名为起源的那一点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疑惑。人类为此努力了百年依旧无法得到一点信息，可仅仅是想象就足以让一代又一代物理学家沉醉其中。

　　当他终于从思绪中抽身，重新感知现实的时候，语气又变得轻缓。

　　“我个人觉得广义相对论和量子理论虽然对立，但从量子理论标准模型建立以来，物理学家们都在致力于统一自然界的四种基本力，只为了心中对美的渴求。”

　　自然是美的，反映自然的理论，也将会是对称的，统一的。

　　“美的渴求？”段白想起什么似的笑着重复了一遍，又轻咳着发问，“有没有可能有的理论本身就是扭曲的，不对称的呢？”

　　“我不知道。”温择城很平静的回答段白，因为量子力学的出现，人们开始明白对事件的预测不可能完全精确，总是有某种程度的不确定性。这些不规则好像被未知干预……

　　“面对不规则，不确定，我们的目标是，表述一组定律，以使我们能在不确定原理规定的极限范围内预言事件。”温择城轻笑着解释，面对不确定的学问，人类也只能尽力去做，而不渴望在有生之年获得什么回馈。

　　“就算是出发点错了，那就重新开始。”温择城唇角带笑，眼睛中却闪着认真的光。如果段白此刻与他面对面就能很快的明白，这不是一句玩笑，眼前这个人是真的认为，就算自己的起始点出了问题，那不过是试错的过程，不论自己为此付出多少辛劳，重新开始就好。

　　“嗯。”

　　段白的声音出乎意料的认真，像是一种理解。就算是没有看到温择城对自己学科的热忱，他好像也体会到了那未尽之意。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呼吸通过电磁波交融，思绪不知飞向了哪里。

　　最后，段白的笑声打断了安静，“这算不算空气突然安静？”，温择城也想起读书时导师突然问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整个小组成员全体装鹌鹑时，空气一片死寂的样子，笑了出来。

　　“对比上学时候的那片死寂，这可不算！”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温择城看着贴在墙上的稿纸，拿着笔随手又勾画了几下，就听到段白在那头说，

　　“得空，可以来我这儿看书。”

　　温择城笔下一顿，笑着答应，“好。”

　　“我这儿可有不少孤本善本，别处难觅，一般人我可不给看。”电话那端的声音打趣着，“说不定可以给你点灵感？”

　　“我以为你那历史书比较多？”温择城将笔放下，单手撑着下巴，看着显示正在通话的手机，挑了一下眉。

　　“我母亲是研究物理的，理科也挺多。”段白笑着说，温择城好像都看见了他眼中愉悦的光，“不过我听说那些更新换代很快，就是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温择城低笑着应了，却没有正面回答他，“我对你的书房确实感兴趣。”

　　他伸手摸了摸桌上立着的书，又与段白闲聊着。直到电话挂断，温择城都感觉自己的手机热了不少。

　　起身拉开窗帘又在窗边站了片刻，手机传来嗡嗡的两声。

　　点开一看，段白发来几张图片。

　　橘黄色的灯光照耀着满屋的书籍，直通天花板的书架上塞满了图书。几张照片好像是不同的房间，几乎每个屋子里都充斥着书卷。温择城原本以为段白说的“整理要半条命”只是夸张的玩笑，如今见了发现那可能还是谦虚的描述。

　　段白还发了消息说，“先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

　　温择城不算是特别爱书的人，但看到这样的盛况也真是有些心动。他几乎已经想象出来段白穿着白衬衣，亚麻色的西装裤倚靠在那棕红色书架旁，推着眼镜看书的样子了。

　　是那般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