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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徂徕一月4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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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厉南星安置在床 上,厚厚的被子盖好,陆小凤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方才出门没多远,被冰冷的雨一淋,头脑就冷静了不少。回想厉南星的异常,决计是与自己有关的。他说有私事处理。难不成是什么危险的事情,所以赶走自己?越想越担心,索性返了回来。
你不认我是朋友,我却不能不认你这朋友。
竹楼里没有任何异常。陆小凤小心地巡查了四周,然后在门外仔细听了片刻,确认厉南星在二楼,轻脚飞上露台。窗子关着,屋内安安静静。
陆小凤内力高深,他听不到动静,自然说明没动静。正打算再检查下周围,突然听到一声极低的呼唤:
“凤凰。”
心猛地揪紧。
那一声,很轻很低,像是叹息,又像是哽咽。
陆小凤呼吸都停了,屋内却不再有下文。仿佛过了几百年那么长,才传来水声,接着是人摔倒的声音。匆忙拍开窗户,正见厉南星挣扎了下又跌倒,立刻扑过去扶住,视线迅速扫过他的身体,没有伤口没有中毒的迹象,触手觉他身上烫得厉害,是受了风寒发烧吧?居然已经如此严重!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叹息道:“南星……你让我如何放手……”
“凤凰,是你吗?”厉南星烧得神志不清,拼命瞪大眼睛,可眼神仍没有焦距。
这样的南星很可爱,但是陆小凤很无语。他非常纯良地擦干厉南星身上的水珠,抱起他轻声回答:“是我。”
厉南星躺在床 上,闭着眼睛,睡意沉沉,却不想睡。身体似乎陷在一团棉花中,轻飘飘地不着力。耳边依稀有人走动的声音,冰凉柔软的东西触到额上,因为高烧而发晕的头脑略略清晰了几分,小小地吐了口气:“凤凰。”他叫。
陆小凤刚用冷水沾湿了帕子为他盖在额上,正转身打算去药房,听到这声干涩的呼唤,回身来:“南星?”
厉南星眼睛没有睁开,他问:“你为什么回来?”
陆小凤心中百味具杂,伤心、酸楚、痛惜、难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厉南星的声音低了几分:“果然只是幻觉,他没有回来。”
陆小凤怔了怔,意识到他在自言自语,并不是对自己说话。
“这样最好。”厉南星唇角轻轻上扬,却是个苦涩的笑容,“我还是我自己。”
陆小凤看到,一滴透明的水珠,从他的眼角滑下来,慢慢地滚落。无意识地伸手,接住那颗泪水,轻舔。
泪水真的是咸的。他想。又咸又涩。
我还是我自己。厉南星说。
陆小凤突然明白了什么。厉南星并非对自己无情,正是因为有情而不敢接受,所以才坚持赶自己离开。陆小凤对他的感情影响太大,他不愿发生这样的变化,他在害怕,怕厉南星不再是厉南星。
“为什么你总是让我心疼……”陆小凤低低道。眼睛涩涩的,胸口阵阵刺痛,想要狠狠拥抱那人,将他揉碎在自己怀中。可最终仅仅掀开被子一角,握住他的手,“南星……”
对厉南星的爱、与厉南星的相处,对陆小凤而言,是极为新奇的体验。素来女孩子的拒绝与冷淡,不过是撒娇的手段,一种情趣罢了。厉南星不同。他独立、自主,与周围的人有一种疏离感,对任何人都是可以交往却不交心,固执地守着自己的一片天地,不容人进入。陆小凤紧张而又迷茫地侵入厉南星的领地:他看似随随便便讲出的话,往往是深思熟虑许久的故作潇洒;他密切关注着厉南星的每一个动作表情,一旦发现有伤感或者其他负面情绪,便立刻出尽百宝引他忘记;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一点一点触摸厉南星的底线;他用轻柔的手法抚平自己情敌史红英留在厉南星心口上的伤痕。然而无论他做了什么,厉南星的反应从来都是一成不变,陆小凤的努力在完全看不出成绩,这也让他分外受打击。心底的一丝郁闷与一月以来的酒瘾,成了陆小凤下山的原因。却不想,这短暂的分离,让彼此都清醒了许多。
陆小凤自以为了解厉南星的孤单与寂寞,但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他那份自出生以来便深刻入骨的孤寂,比自己想象的更难拔除。那已经是一种习惯性地对与他人共同生活的排斥。
“我再也不会放手了。”陆小凤俯身下去,在厉南星耳边坚定地说,“无论是怎样的厉南星,都是陆小凤爱着的人。”
所以,不要担心你会如何改变,南星,我爱你的心始终如一。
厉南星听到耳边有人讲话,虽然是嗡嗡嗡嗡一片嘈杂,却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安心。迷迷糊糊中,渐渐睡去。
他性子本就保守,唯一的一次感情经历是三年前,在被拒绝后他几乎完全封闭了自己的心。可陆小凤霸道地入侵,大大咧咧地拍他的肩膀,笑意盈盈地睡在他的身边,懒懒散散地注视他的动作,嬉皮笑脸地讲惹人脸红的情话。陆小凤的所作所为,让他无奈又无措,可以说,像是面对一个ruanmm油腻腻的球,有心抗拒却无处下手。他害怕、不安。陆小凤的离开让他意识到,自己居然对他有了一丝希冀。突如其来的发现如同一道霹雳,狠狠唤醒他心底的惊惧。即使不是陆小凤,他也决计不敢去相信任何人。打小的经验告诉他,热闹都是别人的,厉南星只有自己。可即便如此,这一个月以来,未曾有过的体验,他仍然是快乐的。一点一点将这些记忆收在心里,安静地等待陆小凤必然的离去。只是,陆小凤去而复返出乎他的意料,高烧之余、惶惶然之下,强硬地逼他下山。不愿他留下来给自己眷恋,更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病中的脆弱。
厉南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静静地躺着,突然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猛地睁开眼睛,居然是一张熟悉的笑脸。
还是幻觉吗?
“我不是幻觉,南星。”
厉南星怔然,暗自思忖自己方才并没有将心里的话讲出口,为什么他会知道?
陆小凤放开他的手,拿下已经温热的帕子,重新用冷水打湿,放回厉南星额头,做完这些,他仔细掖了掖被角:“你受了风寒,烧得厉害。我不懂医术,你是大夫,该用哪些药,你说,我去煎。”
“你……”厉南星想开口,嗓子又干又涩,疼得讲不了话。
陆小凤忙去倒了杯水,把帕子丢回脸盆,坐到床头,小心地扶厉南星靠在自己胸口,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将杯子凑到他唇边。
厉南星头一偏,伸手去接杯子。
陆小凤却避开他的手:“这么虚弱,别逞强了。”
厉南星眼底是显而易见的坚定。
陆小凤痞痞一笑:“南星,我不介意用点特别的方法喂你喝水,比如说用这里。”他空着的手食指在厉南星唇上轻轻一点。
“……”厉南星在陆小凤再次将杯子送到嘴边的时候乖乖张口。
陆小凤的视线落在他的颈部,随着吞咽上下滑动的喉结。小腹突然窜起一阵暖意,忙望向其他地方。刚好这时厉南星喝完一杯水,抬手推推他的手臂示意他拿开杯子。陆小凤正瞄见他温润的唇,透明的水膜笼罩着,在烛光下闪着晶亮的光。
冷静,冷静,冷静……
匆忙将厉南星安置好,陆小凤在对方迷惑的注视下闪身溜出屋子。
花满楼小楼里的鲜花。猴精偷到的绿莹莹的玉石。老实和尚的光头。
陆小凤依次想着与欲望无关的事物来平息体内的骚动,终于在念到“西门吹雪的剑”的时候,打了个寒战……
冷静下来。
他顺顺胡子,理理眉毛,转身走进卧室。
生病是很耗体力的事情。厉南星眉宇间仍有散不尽的倦意。
“为什么又回……咳咳!”喝过水,厉南星勉强开口,声音沙哑,未说完就忍不住咳嗽。
陆小凤坐到床边,俯身与他额头相抵。温度是降了些,但还是没恢复正常体温。见厉南星一幅如临大敌的警惕模样,抬头笑道:“放心,我不会对病人做什么的。”
等你好了,我再做什么。
厉南星扭头望向窗外,装作没有听到。
天依然阴沉沉的,雨却已经停了。
晚些时候,厉南星靠坐在床头吃了一碗有点焦的粥。陆小凤尴尬地摸摸鼻子蹲到旁边用力扇着熬药的小炉。
等到厉南星喝了药睡下,陆小凤躺到他身边,长臂一伸,将人抱住,不待对方反抗,匆匆道:“南星,听我说。”
厉南星动作一滞,停住。
“我不确定自己能陪你多久,因为生死由天定,我无法未卜先知。嘘,你听我说就好。我说过的很多话,我知道你都不相信,只当那是玩笑。可是,陆小凤对你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绝无虚假。你可以不信,没有关系;别赶我走。携子之手,与子偕老。可好?”
厉南星默默地听着,直到他说完,不发一语。
陆小凤紧张地等着答案。
许久之后,一双手臂轻轻地抱住了他。
陆小凤在黑暗中灿烂地笑着,用力眨眨眼睛,将水雾逼回。
南星。你果然,不是无动于衷的。只要你肯迈出这一步,我就有信心,让你爱上我。才一个月,后面的日子还很长,我会一直陪着你。
凤凰。携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不相信。可是,我不赶你了。我会等,等到你飞翔的日子,望着你离去,再来细数这段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