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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徂徕一月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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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南星从药房出来时,太阳已经爬过了半天空。
不知凤凰走到哪里了。应该已经离开徂徕范围了吧。
凤凰。
厉南星无声地将这两个字在舌尖辗转几回,抿唇微笑。曾经有人一把鼻涕一把泪,非要自己接受这个称呼,差点要一哭二闹三上吊。
凤凰不在。
没有人在他盛好饭菜时眼明手快地来接,嬉皮笑脸地称赞;没有人在他钓鱼的时候勤快又哀怨地挖蚯蚓;没有人眨着看似很纯洁的大眼睛说着暧昧的情话……
厉南星在铺被子的时候习惯地理出两个被窝,然后怔怔然停手。
凤凰下山了。
他慢慢坐下来,看到床头的箫,想起好久不曾吹奏了。伸手拿过,冰凉的触感传来,一点点抚摸着箫身。
你若无心我便休。说者容易做者难。
可是凤凰,因为你的开导,我似乎,不再那般爱着史姑娘了。
凤凰,你今夜栖于何处?
次日凌晨,厉南星早早便醒了。抱着被子坐起来,发现窗外依然一片昏暗,天阴沉沉的,飘着细细的雨丝,淅淅沥沥的。
一层秋雨一层凉,秋雨绵绵好断肠。
不知道凤凰有没有伞。也许在哪家小酒店快活,更可能尚在温柔乡好眠。
胸口闷闷的。厉南星拧了眉,隐隐觉得这般惦念有些超过朋友的关怀。蓦然间陆小凤的种种言辞凌乱地涌上脑海,忽觉面上微微发烫。
厉南星跳下床,打了盆冷水洗脸,让心情也降降温。
无论如何,必须与他保持距离。刚好他离开,暂时不会回来。陆小凤是个太危险的男人,素来冷眼看世人的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允许了他的亲密,打破了许多界限。那些暧昧不清的玩笑情话,正是他对每个人的调情,花花公子的手段,尽管告诉自己不要计较,可还是不自觉地收在了心里。
“走了正好。”厉南星低低道,说给自己听。
只是仍然不懂,大家都是男人,做清清白白的朋友罢……凤凰,你又何必将对女人的法子用在我身上?!那般的情,厉南星是决计不受的。
胡思乱想了阵子,草草吃了早饭,见外头的雨仍下着,没停的意思,便拿了些薄木片冒雨出去给几棵较为柔弱的药草遮雨。正收拾着,突然头上的雨滴停了,诧异地抬头,看到一个浅蓝色的伞面,接着一个略带怒气的声音响起:
“南星!你发什么疯,这么凉的天跑出来淋雨?!”
“凤凰?”
的确是陆小凤,可如此严肃的陆小凤好像头一回见着。厉南星第一个反应是:保持距离。可尚未来得及动作,便被人一把扯住。
陆小凤的动作几乎是粗鲁的,将厉南星揪进屋子,轻车熟路地拿了毛巾擦拭湿淋淋的头发,在对方一个小小的喷嚏后,恨恨地瞪他一眼丢下毛巾去烧水。
凤凰在生气。可厉南星心底却泛起小小的欣喜,接着马上为这样的情绪而懊恼。已经决定与他保持距离了,太危险,不能再靠近。但是喜悦为什么那么真实?
陆小凤在锅里添了水,丢进柴去烧着,走出来看到厉南星抱着毛巾坐在椅子上发呆,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整个人显得愈发瘦削;微微皱着眉头,像是被什么困扰着;黑亮的双眸中波光闪动;唇色因为受冷显得有些青白,有着嘟起的弧度。
等会要把他剥光了丢到澡盆里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随之诞生了若干该有不该有的绮思。陆小凤用力抹了一把脸,认命地打算拈过毛巾继续方才的动作。
不想他刚走到厉南星面前正要伸手,对方突然跳起来退后一步。
“……”怎么回事?一天不见,自己变成鬼了?陆小凤维持着伸手的动作,“南星?”
“陆兄。”厉南星认真客气地开口,“别来无恙?”
“……”陆小凤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疼得吸气。不是做梦,南星发烧了?看样子只是不想让自己靠近,脸色不是很红,不像发烧的样子。
“……”厉南星很想笑。陆小凤表情呆呆的傻傻的,茫茫然不知所措,酒窝都不见了。非常可爱。“陆兄不是下山了?”
陆小凤回神,眯了眯眼睛:“我不能回来吗?”
“在下近日有要事处理,希望陆兄暂时离开。”厉南星彬彬有礼道。
抱歉,我撒谎了。不能再与你有接触,凤凰。我可以感觉到,自己变得有些奇怪。我必须,将这种苗头扼杀。
陆小凤挑挑眉:“要事?我在这里,也许可以帮忙。”
“在下的私事,抱歉。”
陆小凤拣起掉落在地上的毛巾,递过去:“不管何等大事,先把头发擦干吧,生病了,难受的可是你。”
厉南星接了,默默地擦拭半长的发丝。
陆小凤看了他片刻,转身走向厨房:“等下水就烧好了,你洗个澡,把湿衣服换掉。人说天凉好个秋,很容易着凉的。”
厉南星慢慢坐回椅子上,觉得头昏昏沉沉。逐客令都下得如此明确,某人却仍然不肯离开,难不成真要把他打出门吗?有点冷。摸摸额头,似乎温度上来了,应该去煎付药吃。身上却懒懒的,不愿动。于是仍坐着。
陆小凤烧了两大锅热水,一桶桶拎到二楼卧室,倒进浴桶,又搀了冷水,调好水温。他思来想去,厉南星突然的驱逐,定然与自己这趟离开有关。下楼来见他依然老僧入定般端坐椅上,忍不住轻叹一声,一步一步放慢速度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仰头看他:“南星,因为我没告诉你我下山的原因,所以你生气了?”
厉南星垂首与他视线相接,望入那双黝黑若深潭般的眸子,头晕得愈发厉害:“我没生气。”
“没生气为什么赶我走?”陆小凤小心地握住他放在椅背的双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怕你笑我。”
“笑你?”厉南星晃了晃头,想抽回自己的手,却使不上力。
“是的。我酒瘾犯了,嘴馋,下山去找地方喝了几坛,然后在客栈里冲了个澡,连衣服都洗了。你爱茶不爱酒,我怕你发现酒味。这原因太过无聊,没脸讲,所以瞒着你。”陆小凤顿了顿,“本来打算今天睡饱再回来,可是我想你,半夜衣服一干就动身赶回来。”
“南星。我很想你。”
从来没有谁,仅仅不到一天的分离就让我满怀思念。一刻也不想分开。南星你性子本来就淡,一旦分开得久了,怕是会连陆小凤这名字都忘记。怎么能分开?怎么可以不守着你?
这些话,陆小凤想说,却又担心太过冒昧触到厉南星的底线,胸中思绪万千,最终再重复了一遍:“我很想你。真的。”
“我很好。”厉南星说,“谢谢。”
听到这样的话,陆小凤不是不失望,他低头苦笑了下。
没关系。一步一步来。他想。可是这时候,他听到厉南星说:
“你可以先离开了吧?”
陆小凤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动作很慢地站起身,紧盯着厉南星,后退、后退,直至门口。
厉南星姿势不变,安静地坐着。
“连朋友都做不成了?”陆小凤沙哑地开口。
“……抱歉。”
陆小凤昂起头,深深吸气、吐气:“厉南星。”他清了清嗓子,“既然事已至此,在离开之前,让我把话说开。我喜欢你,很喜欢,想要一辈子与你在一起,不离不弃。”他自嘲地笑了笑,“直到刚才之前,我总觉得还有一丝希望。但,你还是赶我走,甚至连朋友都放弃。拒绝到这份上,看来,我不想放手也得放,陆小凤也不是没有骄傲和自尊的人。”他露出常见的笑容,“那么,再会了。”
门轻轻打开又关闭。
凤凰走了。
头很痛,像是有根针刺在里面,一涨一涨地痛。
厉南星扶着椅背站起来,手上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努力晃了晃头让自己保持清醒。
应该是发烧了,很冷。去煎付药吧。
爬上二楼,想起来有人烧了洗澡水,便先去卧室。试了下,水还是温的,虽然不算太热,洗澡还合适。
凤凰大概只给自己烧过洗澡水吧。
厉南星脱掉衣服,迈进浴桶。暖暖的液体带着轻微的浮力激荡在周身。闭上眼睛,放松地靠在桶边。
这世上,没有谁值得信任。倘若习惯了两个人的日子,等到他走了,便回不去了。他的喜欢在红尘中会慢慢忘却,我的喜欢尚未开始。就这样的结果,最好。
这样最好。
顶多心里难受些日子。
“凤凰。”
很轻地叫了声。
没有回应。
厉南星出浴桶的时候脚一滑跌坐在地上,撑了一下,身上发软,又跌回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他:“南星……你让我如何放手……”
眼前有人影在晃动,厉南星睁大眼睛也看不清,含糊着问:“凤凰,是你吗?”
好像是被人抱起,听到温和熟悉的声音:“是我。”
是高烧的幻觉吧。厉南星没有力气思考太多,疲倦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