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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徂徕一月 2 ...

  •   徂徕一月(中)

      陆小凤这辈子不知吃过多少美味佳肴,享用过多少山珍海味。却是头一回,吃饱喝足后主动地心甘情愿地提出要洗碗。
      厉南星拗不过,便随他去了,自己去楼上药房整理草药。待收拾完毕,抬头发现窗外繁星满天月色清朗,丝丝愁绪又纠缠上来,低低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应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背后传来吟诗声,厉南星闻言回首,陆小凤笑嘻嘻地向他招招手,懒洋洋地靠在门上,竟不知是何时来的:“不过,如果你诗中的‘君’指的是我,那么就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了。”
      厉南星对这样调戏的言辞已经颇觉习惯,只道陆小凤向来如此,干脆笑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陆小凤,有事?”
      陆小凤指指窗外月亮:“天色已晚,还不睡?”
      厉南星起身道:“正要去。”
      卧室只有一张床。厉南星抱出被褥打算铺在地上。
      陆小凤拦住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南星,你想让我睡地板?”
      厉南星摇摇头:“当然不是,你睡床。”
      陆小凤眼睛瞪得更圆:“难道你要睡地板?”
      “当然。”
      陆小凤抬手搂住他肩膀:“地板湿冷,怎么能睡!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心疼死的。你看那床,容两个人刚好嘛。”厉南星还未开口,他就抢着抱过被褥往床边走去,“都是男人,无所谓的啊。”回头对厉南星挤挤眼睛,坏笑道,“莫非南星你当真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
      他既然如此说了,厉南星也便不再坚持:“我只是担心你不习惯与人同眠。”
      话虽如此,二人并排躺在床 上,不习惯的人却是厉南星。
      记忆中,好像从来都是独自入眠。破庙也好,客栈也罢,一个人、一顶蓑笠、一把剑。
      陆小凤似乎入睡很快。厉南星听他呼吸渐缓,平和规则,忍不住想:陆小凤就这么信任一个认识不足半月的人?这人还是曾经的天魔教教主。江湖险恶,他到底是怎么平平安安活到现在还闯出那么大名气的?该说他好命吗?或者是,素日与红颜知己同眠惯了所以对枕边人毫不设防?
      如此思量着,厉南星辗转至半夜才浅浅入睡。

      次日吃过了早饭,厉南星拎着鱼篓去钓鱼,陆小凤晃晃悠悠跟在后面。
      尚未到河畔,便撞见一少女,年约十七八岁光景,端了一盆衣服,开心地招呼:“厉大哥,你回来了?!”
      厉南星淡笑以对:“水儿妹子,去洗衣服啊?”
      那水儿水灵灵的大眼往后一瞄,面上现出两朵红霞,神色微微扭捏了下,小声道:“嗯。厉大哥,这位是?”
      陆小凤闻言开口:“在下陆小凤,是南星的朋友。”
      厉南星也道:“他近来无事,小住几日。”
      小住?陆小凤没有反驳,心内却兀自盘算:以南星的性子,如果自己不提离开,应该不会赶人吧?这样说来,小住变长住貌似不会太难。不过也难讲,凡事皆有变数,总归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先这么住着,蹭得一日是一日。
      陆小凤对女孩子来讲,着实是个颇具吸引力的男人。英俊潇洒,言谈风趣,又知晓江湖上大事小事。举手投足间,经意不经意,便自然流露出男人的魄力。
      厉南星也见水儿一双大眼滴溜溜总是往陆小凤身上飘,晓得她芳心春动,一方面想到陆小凤的风流之名有心阻止,另一方面当着陆小凤却又不便明讲。心思念转,索性打了个招呼,表示自己想要独坐垂钓,拎了渔具远远走开。
      陆小凤久经情场,怎不明白水儿所想?有心追着厉南星过去,却也怕扰了他的兴致。懒懒坐在河边石上,有一句没一句,装作不经意,从水儿口中探问厉南星的日常生活。
      女孩子对于感情一事自有天生的敏锐。水儿与陆小凤聊了片刻,觉出他言辞中的重点,手上的活儿顿了顿:“陆大哥,你对厉大哥很好奇哦。”
      陆小凤将拣的石子一颗颗弹进水中,激起片片涟漪,闻言赞赏地看她一眼:“水儿姑娘真是聪慧。”
      水儿心里虽然对陆小凤很有好感,但仍是偏向厉南星。她停了动作,很认真地瞪过来一个略带敌意的眼神:“你想对厉大哥做什么?”
      陆小凤对女孩子从来亲切,面上笑嘻嘻的,语调却是同样认真:“我与南星是朋友,关心他是理所当然。”
      水儿生在渔村长在渔村,到底单纯,并未想到陆小凤追求厉南星的可能,柳眉微凝,红唇轻嘟,困惑地嘀咕:“只是朋友吗?怎么觉得你不怀好意?”
      陆小凤长身而起,拍拍手上泥土,笑道:“水儿姑娘慢慢洗,我去看看南星。”他的确是别有居心,不过,绝非坏心。

      厉南星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单手握了鱼竿,一旁的鱼篓中已经有两条的收获。
      陆小凤走过来探头去看,顿时眼睛一亮,抚掌道:“看来今儿晌午有鱼肉吃了。”
      厉南星看看他,笑而不语,微侧了头专注地凝视着水面。
      陆小凤在他身边蹲下来,无聊地敲了敲他坐着的石块,抬头正撞见厉南星有些闪烁的视线:“南星?有事?”
      厉南星望了望远处洗衣的少女,摇头道:“没事。”
      陆小凤立刻便明白,叹息道:“放心,她或许是落花有意、我却定然流水无情。”神色一转,换上无往不利的笑脸,“南星你在吃醋对不对?明说嘛!陆小凤心里只有厉南星一人的位置,其他人无论男女,一概排除在外!”
      厉南星抬手提竿,随之甩起的鱼险些扫中陆小凤的鼻子。他将鱼放入鱼篓,顺手将空钩甩下水,继续垂钓。
      被无视的陆小凤摸摸鼻子,好奇地问:“没有饵也能钓到鱼吗?”
      厉南星道:“不能。”
      “那你为什么不放鱼饵?”
      厉南星指指一旁空空的小盒子:“因为刚回来,配制的鱼饵不多,已经用完了。”
      “必须用你配制的鱼饵吗?用蚯蚓不可以?”
      “哪里有蚯蚓?”
      跺跺脚:“地里到处都有吧。”
      厉南星微微一笑:“可以。那么,麻烦你了。”
      陆小凤:“……”

      辛辛苦苦挖了一个上午蚯蚓的奖励是一顿美味的全鱼宴作为午餐。
      陆小凤满足地歪在椅子上剔牙,考虑是否要想法子将司空摘星那猴精弄来做这事儿。不过想想如此佳肴让他品尝实在是暴殄天物,决定很厚道地放弃这念头。
      下午陆小凤兴致勃勃地提出去挖蚯蚓,但是厉南星却并没有继续钓鱼,而是整理小园内的药圃。愈发帮不上忙的陆小凤在旁边的菜园里兜了许久,只捉到一只胖胖的虫子,于是坐着门槛上摊了手掌,让可怜的小家伙从一只手爬到另一只,玩得不亦乐乎。
      等到厉南星发现天色微暗,直起身伸展下酸痛的腰背,回头见陆小凤歪靠在门框上,竟然已经入睡,夕阳柔软的光线洒满他全身,朦朦胧胧的昏黄,如同一幅静止的图画。
      厉南星很淡很淡地微笑了。有一个人在为自己而等待,至少这一刻,并不孤单。
      陆小凤这一觉睡得很香很甜。他做了一个温馨的梦: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他裹着轻暖的被子坐在窗口,屋子里的炉火噼噼啪啪地响着,有一个人握住他的手轻轻叫他:
      凤凰。
      梦里的陆小凤幸福地咧开了嘴角。梦醒的陆小凤闭着眼睛微笑。
      然后他闻到一股油烟的味道,很香。
      陆小凤站在厨房门口,厉南星正将锅里的粥舀进碗里。
      “南星。”
      “醒了?”
      “嗯。”
      “来端饭吧。”
      “好。”
      简单的朴实的对话,却在两人心中同时激起一阵涟漪。
      陆小凤接碗时似有意似无意地与厉南星指尖相触,短暂的对视。
      厉南星转身继续盛粥,淡淡的暖意在胸口流淌。
      陆小凤捧了粥碗走出厨房,笑得开怀。

      徂徕的日子平静祥和。
      因为碰到水儿,厉南星回来的消息随之传开,便时常有村民跑来求医。陆小凤于是得知,那个渔村的名字,叫做凤凰庄村,遂喜笑颜开,大度地表示不计较厉南星一直对自己隐瞒这件事情的错误,但是软磨硬缠,直逼到他答应改叫自己“凤凰”。
      每天都是钓鱼、采药、制药。每天都是挖蚯蚓、看人采药、看人制药、插科打诨。日子一天一天过。
      然而,第二十九天早晨,陆小凤一起床便说:“我要下山一趟。”他神色有些踌躇,似乎颇觉为难,但他还是将这句话讲出了口。
      厉南星点头说:“好。”
      陆小凤吃过早饭就晃晃悠悠出门去了。
      厉南星在二楼的药房,仔细地将珍珠研磨成粉。还没有做完,手却渐渐停了。
      太安静了。
      空落落的。房间是。心也是。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秋日的天空分外晴朗,碧蓝如水。
      寂寥、惆怅。
      陆小凤是很有分寸的人。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开玩笑讲讲话,什么时候不能打扰自己。
      陆小凤总会在自己刚刚开始悼念逝去的爱情时跑来胡搅蛮缠,要么念诗、要么自吹自擂,甚至是大唱特唱跑调的歌曲。
      一想到陆小凤的歌,厉南星只觉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单凭这魔音穿脑的本事,江湖上便无人能敌了吧?
      厉南星没有发现,自己想到史红英时,脑海里跳出来的人,已经变成了某个圆脸圆眼圆酒窝的家伙。
      陆小凤有很多朋友。知名的有西门吹雪、花满楼、司空摘星、老实和尚……现在多了一个隐居在徂徕山的厉南星。
      厉南星低头认真研磨珍珠。
      他当然不会认为,陆小凤这趟下山只是三天两日。从陆小凤的表情就看得出来,他有所隐瞒。也许是他山下的朋友有事,也许是厌了这枯燥的日子,也许是想念那些个莺莺燕燕。
      二十九天。厉南星想,比自己估计的时间要长呢。
      他突然想到最初的最初,陆小凤说:
      凤翔于天,非不愿栖,乃觅良木也。
      即使凤栖于此,他的心依然在九天飞舞。自己能做的,便是在此静候,等他疲惫地落下来,让他安心地休息。
      这是身为朋友,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吧。
      厉南星收回纷乱的思绪,专心于自己的工作。

      此刻,陆小凤匆匆行走在下山的路上,距离徂徕的那栋竹楼,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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