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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徂徕一月 1 ...

  •   之 徂徕一月

      上

      徂徕山山体突兀峻拔,峰峦嵯峨,沟谷幽深,绵延起伏;山上奇峰怪石遍布,恣态万千;山青林深,竹秀茂美,树苍草翠,奇珍异兽兀自出没,种类繁多;更有三面环水,山水相映成趣。
      行走于这般山水之中,什么江湖什么纠纷,统统抛诸于脑后,陆小凤只觉心旷神怡胸内丘壑万千,禁不住长啸一声,清越激昂,惊起林间飞鸟走兽,但听四下里足音远去拍翅渐轻,抚掌大笑:“妙哉妙哉!难怪南星你内秀外芳飘然若仙!在此地长居,百年之后,怕是当真可驾鹤西去罢!”
      厉南星望了他摇头轻笑,眉眼间却隐隐现出些许羡慕,只是极浅,不待陆小凤探问,便悄然淡去,转身继续前行。
      陆小凤见状也不便多言,尾随在后,依然兴致盎然,四下探看,仿若顽童。
      二人缓步而行,约至半山处,厉南星驻足,指向远方:
      “徂徕人烟稀少,只在那边有个渔村,村人若是有个小病小灾便上山去寻我救治。”
      陆小凤翘首眺望。
      正是傍晚时分,天色半暗不暗,在厉南星所指方向,趁着夕阳余晖,依稀可见几处炊烟袅袅腾空,想来就是那渔村:“我还以为你常年不见人呢,有村民为伴,倒是不错。”回首正待再开口,见厉南星仍凝视着渔村方向、神色寂寥,陆小凤微微怔然,原本想讲的话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厉南星却是浑然不觉。在徂徕的日子里,他闲暇时常常在屋前眺望这个方向,纯朴干净的村民,渔人夫妻家庭简单的快乐与温暖。可那些近在咫尺却也遥不可及,如同那个女子,都不属于自己。与史红英拜堂之时,他是真正的欢喜,以为自此不再孤单,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合鸣。却不想,她是迫不得已而且另有所爱,爱的正是自己的义弟金逐流。即使不是金逐流,厉南星又哪里会迫她半分?整颗心从天堂到地狱走了一遭,当时回到徂徕山,每日每日独坐,将满腹心绪诉诸箫声,只是那份情苦,竟是无人来听、无人可诉。浑浑噩噩过了许久,方才打起精神下山垂钓、培育药草,尽量找些事做,减缓几分苦楚。此刻重返徂徕,再度望见那渔村,三年来的思绪重重涌上,前几日在金史二人婚宴上短暂相会的情形也清晰再现于心。她终究是幸福的。厉南星黯然之余安慰自己。只是想到这里,便不能不忆及某姓陆名小凤的人。
      “陆小凤?!”甫一回神,正看到某人的圆脸在自己面前放大,一惊之下,顺手一掌拍出。
      陆小凤抬手架住厉南星的攻势,万分委屈地将脸皱成包子:“终于回魂了?”
      厉南星忙收势立定,凝神一看,林中暮光散尽,已是一片昏暗,渔村里也星光点点。身旁有人,自己居然失神如此之久,倘若陆小凤有敌意,十个厉南星也已丧命,怕是这段日子的相处太过放松警惕。闭目吐气,道:“抱歉。”
      陆小凤摆摆手,语气凄惨:“南星你轻车熟路,天黑于你倒是无妨;可怜我初来乍到,现下深一脚浅一脚,少不得要摔几个大跟斗了。想我陆小凤一世英名,尽数断送于此,等会儿到了你家,这推拿按摩之事,可都靠你了!”
      厉南星听得哭笑不得,方才的愁绪不知所踪:“凤舞九天的陆小凤,怎可能会在这小小的徂徕山摔跟斗?!”
      “难道你没听说吗?落难凤凰不如鸡。”陆小凤苦着脸揪揪胡子,“古语自有其道理,不可不信!不可不信!”
      厉南星唇角微扬,笑道:“就快到了,慢点走就是。”
      再次上路,厉南星在前,陆小凤在后。此刻陆小凤脸上嬉笑之色尽褪,若有所思。
      方才厉南星兀自伤神,情绪变幻,面上也随之阴晴不定。陆小凤看在眼里,疼在心中。不由想他过去独居在此,形影相吊,只能望着他人的幸福与甜蜜将黯然隐藏。胸中闷闷的钝痛,陆小凤盯着厉南星瘦削的背影,脑中跳出六个字:陆小凤,你栽了!
      不是不曾拥有过红粉知己,不是没有对哪位佳人动情过,可翩翩凤凰游戏花丛不知多久,始终粉末不沾飘然而过。初遇厉南星只觉心神摇曳;再遇禁不住情愫暗生、主动表白;之后尾随至金史婚宴,更死皮赖脸以朋友身份要求同往徂徕。朋友二字,给了陆小凤靠近厉南星的理由,也给了他撤退的后路。倘若一段时间的相处,发现厉南星并非如自己所想那般美好,陆小凤便可以潇洒离去,维持朋友的距离。
      可若单单是朋友,怎会有这些许的心情?
      陆小凤朋友满天下。若失恋的是花满楼,陆小凤会寻来最好的茶叶送他以示安慰;若失恋的是司空摘星,陆小凤会在他pigu上踢一脚,拎了他去彻夜饮酒一醉解千愁;若失恋的是西门吹雪,陆小凤的下巴会掉下来……没有哪个朋友会让他如此心疼,更没有哪个朋友令他兴起守护终生的念头,即使对方也许不需要他的守护。
      根本不需要再确认什么。
      陆小凤,你栽了!
      “这就到……”厉南星边说着边回头,忽然住口,疾退三步。
      正认栽了的某凤凰在失神中一脚踏空,上身往前扑去,本待稳住身形,转念一想厉南星在前面,干脆卸了内力直直扑过去。不料厉南星已然退后,只听“砰”的一声,陆小凤整个人趴在了地上,行了个五体投地大礼。
      厉南星抬手抚额:“陆小凤!”这人当真是陆小凤吗?凤舞九天难道是拿来玩的?明明见他身上已经凝力,居然仍是摔倒。
      陆小凤趴在地上喃喃低语:“果然……栽了……”

      厉南星的竹楼四周竹篱环绕,小园内栽种着药草和蔬菜。竹楼分上下两层,上层是卧室与药房,下层是厨房与客厅。但是,只有一张床。
      陆小凤现在就躺在这床 上,闭着眼睛呻吟。他额上肿了个不大不小的包包,厉南星已经拿了药膏帮他擦过药,可这肿块仍是一时半刻消不了。陆小凤叫的虽然凄惨,厉南星对自己的药却是颇有自信,觉得无论如何不可能像某人叫得那般疼痛,所以他现在在厨房准备晚饭,对楼上难听的“鸡叫”充耳不闻。
      陆小凤故作夸张地叫了叫也便停下,等到厉南星做好饭上楼来的时候,他已经快要睡着了。听到脚步停在床边,陆小凤的眼皮掀出一条小缝瞄了瞄,随后闭得更紧:“啊,痛死了……”
      厉南星颇觉好笑。他身为大夫,所见病患无数,这般无赖的病人却是头一回碰到。俯身审视了下陆小凤脑门上的肿块,发现已然见消,抬手轻轻按压,陆小凤呻吟得更大声:
      “痛!我快死掉了!南星,我怀里有五钱银子,等我不在了,你去买口薄棺……啊!”
      最后一声叫得真实。
      厉南星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身飘然离去:“下来吃饭。”
      陆小凤翻身爬起来:“恶劣!太恶劣的大夫了!居然那么用力地压伤患的伤处!”吸吸鼻子,“哇,好香!”
      晚饭很简单的两菜一汤,白米饭。
      厉南星今晚并非刻意只做素菜。平日里,他钓的鱼多半煮了,村人也常常送写鸡蛋腊肉来换药材或者答谢。只是多日不在,今天的晚餐只能从门口小菜圃里收拾收拾,简单一做。
      陆小凤下楼的时候厉南星在舀汤,向他抬头一笑,将手里的碗放在自己对面:“来吃吧。”
      突然间,满满的疲惫袭上来,陆小凤手扶着楼梯发呆。
      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做过一个梦。在一间很温暖的屋子里,有个人温柔地向自己微笑,招呼自己吃饭。这些年在江湖行走,名气大了,武功高了,那个梦却淡去了。淡到,他自己都不清楚,那是一个梦,还是曾经的幻想。在尔虞我诈中走过腥风血雨,有意无意的,陆小凤这个名字这个人,担了太多。人人都以为他爱在江湖上逍遥,游戏花丛,风流又倜傥;日子久了,他自己也这么以为。
      而这一刻,陆小凤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梦。然后他发现,原来陆小凤也是会疲惫的,陆小凤也会觉得寂寞和孤单。可是有谁,能成为陆小凤的依靠、与陆小凤携手相伴?他静静地注视着厉南星面带担忧地一步步走过来,看着他摸摸自己的额头,他困惑地皱皱眉头,他说:
      “没有发烧,难道摔傻了?”
      陆小凤伸手抱住了厉南星,放松地将大半体重压在他身上,叹息道:“南星,我好累。”
      “……”厉南星怔住,原本想要推开他的手,缓缓落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陆小凤的嗓音沙哑,透着深深的倦意。
      厉南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触景伤情,只觉那声叹息,重重地压在了心里,几乎负担不住地想要落泪。他默默地闭上双目,却无法将一句“我也好累”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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