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煞》居虞

68、第六十八章 杀戮

　　地府。
　　“那病秧子被厉魙害死了，哈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一道公鸭嗓子的难听笑声从议事殿里传出。
　　穿着残破的囚服男子放声笑道，此时冥界的主心骨，白皙的颈部正在他的刀锋下。
　　“让你的好情郎乖乖把山川印交给我，念在曾经共事的份上，我会考虑让你走得痛快些。”男人恶狠狠地道。
　　“山川印不在他手上。”裴子鸢咬着牙，忍住满眶眼泪和大开杀戒的手，冷静道。
　　仿佛她完全没有在别人的刀俎
　　她斩杀妖兽后，想去把小人玩偶从妖兽脚底取出，不料竟被这卑鄙小人偷袭，醒来时她已经在议事殿了。
　　她已经脱离了打打杀杀的环境千年了，对环境的警觉不可谓没有影响。怪就怪他们忘了，还有一个未料理的鬼帝。
　　“哈？那病秧子与黑无常厮混就算了，竟然还把冥界交给这他？莫不是精虫上脑，纵欲过度了吧？”吴闻撕下了伪装，口不择言。
　　裴子鸢不耐地皱了皱眉，胸中翻滚过无尽的怒气。
　　吴闻瞧着有戏，继续添油加醋，挑拨离间道：“我说你的好情郎真是个蠢材。他把别人当兄弟，人家把他当苦力。贺峰是，病秧子也是，全都把人当牛使，自己倒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吴闻，过了千年了，好歹也曾经是一界鬼帝，怎么还是跟地沟里的蛆虫一个样子呢？”裴子鸢冷笑着道。
　　“臭婊子，”吴闻恼了，一巴子毫不留情往裴子鸢招呼过去。“你他妈不就靠着张狐狸脸上位吗？”
　　“那也比你好太多了。毕竟，”裴子鸢冷冷道，转过头来，目光透过吴闻的面具，狠狠地戳着他的痛点，“你连靠脸的资本都没有。”
　　吴闻怒了，面具下的脸尽是扭曲，杀意冲脑。
　　他的脸……
　　幼时家中不慎起火，火舌舔了他小半张脸，家里没钱为他请大夫，只得用布带一直包着，未想从此落下丑陋的疤痕和脓疱。
　　他相貌本不出众，尖脸猴腮，这场大火让他成了村子里的“名人。”不懂事的小孩子见了拿石头扔他，同龄人嘲笑他，孤立他，甚至放恶犬咬他。
　　这场大火是他一生的噩梦，也定了他一生的悲剧。
　　某天清晨，他自己一人离了家，村中无人知晓。
　　那晚，整个村子的人全身烧伤致死，面容惊惧，想必是死前经历了什么可怕之事。那晚之后，没人再见过这位少年。
　　吴闻取下面具，坑坑洼洼遍布脓包的脸映入裴子鸢的眼。
　　“我原以为那邪物是是蚕食生人皮肤，然后将他们的皮转到我脸上。没想到它竟是以人的怒哀惊惧和寿命为食，”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讥诮地扯了扯嘴角，“可真是奢侈啊。”
　　“他们死的时候痛苦，人面吸食的多是他们的怨，他们的怒气，他们的恨，我一敷上人面，这些东西全都报复在我自己身上。”
　　“如今我落得这等境地，该怪的该恨的人已经全都不知投胎了多少世了。自己造的孽，怪不得谁。我只想为自己争点东西。”
　　他抓起裴子鸢，一路冲破鬼门关，来到了乱葬岗般的战场。
　　人间。
　　温琰正在想办法让宋九柯冷静下来，没想到一抬眸，冷静不下的换成了自己。
　　裴子鸢的命门正在鬼帝的手中紧紧捏着。
　　“温琰，把山川印交给我！不然我一手捏碎她的魂！”罗酆鬼帝喝道。
　　“山川印不在我手上。”温琰袖子下的拳头撰得咯咯响。
　　“哈哈哈哈哈，你听见了吧，你的好情郎，要江山不要美人！”鬼帝扭过头，对面色痛苦的裴子鸢笑道。
　　“陛下就不一样了，他江山美人都丢了哈哈哈哈哈！我亲手杀不死他，但他最终还是被我放出来的厉魙搞死了，天意、天意啊！”
　　鬼帝得意地仰天长笑。
　　“原来……是你。”
　　鬼帝不知宋九柯竟是凶煞，得意地承认道：“对啊，是我。”
　　“九柯！别乱来！”
　　温琰失声道。
　　“你想要山川印，我成全你。”宋九柯抬眸，重瞳锁住他的身影。
　　鬼帝只见一个虚影晃过，残忍的声音已在头上响起，如同审判之音，炸得鬼帝头皮上毛孔一下张缩。

　　他做人一世，做鬼一世，两世都在噩梦的魔爪里，也成为过许多人的噩梦。
　　只是他还来不及手上用力，最后给自己留下一个永无补救机会的噩梦。
　　宋九柯的尖利的十指扒着鬼帝的头颅，毫不犹豫左右一用力。
　　“！”
　　所有的动作都发生在一句话之间，话音戛然而止的时候，鬼帝还来不及发出痛苦的吼声，魂魄便被硬生生撕成了左右两半，为藏息山贡献多抷虚无缥缈的星尘。
　　“九柯，冷静。若是你大开杀戒，陛下所有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宋遇飏手撕鬼帝后，面无表情继续往敖祁的方向走去，听到“阿飏”这个名字的时候，脚步停滞了一刻，重瞳闪过一抹茫然，
　　他本是天机之外的变数，却入世拼出命来保卫三界。
　　但是这群人最后只回报给他一支火箭。
　　他的头还在那个大坑里。
　　他连死都化不回人形。
　　一生所遇，人事美满。来去自由，天下为家。
　　但是为什么他会落得身首异处，死不瞑目的结局？
　　为什么天下给了他一个冥界，也给了他一支火箭？
　　霎时所有的回忆瞬间充斥着宋九柯整个脑海。
　　宋遇飏的一颦一蹙。
　　宋遇飏的桃花眼。
　　宋遇飏说的每一句话。
　　“啊啊啊啊啊！”宋九柯捂着头，动作竟是与扶魙生人入魔时一致。
　　杀意再次爬上他的双眼。
　　他穿梭在人群之中，只短短一刹，刚刚得到命令放箭的天兵天将立刻化成一堆残体。
　　宋九柯嗤笑，把手上不知名的天兵的断手狠狠一甩，立刻又闪身往敖祁冲去。
　　敖祁见状也毫不留情地出手，两人打得难分上下，旁人根本插不了手，只能眼睁睁地光看着。
　　最后一抹灰白色的身影被扔出漫起的尘土之外数十米。黑色的身影紧随其后，在身后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钳住了白衣人的咽喉。
　　三界磨刀霍霍向凶煞，殊不知在凶煞眼里他们自己才是待宰的猪羊。
　　“别过来。”两道声音同时发出，一道从齿缝里逼出，一道杀意凛凛。
　　“血债血偿，命债命偿。”一句话宣判了敖祁的死刑。
　　宋九柯对上敖祁的眼，手上的力道不断加大。
　　尽管敖祁的脸越来越红，他的眼神反倒是与脸色相反，出奇的平静，似是笃定了他不会杀了自己。
　　“嘶……啊”宋九柯松了手，捂住发烫的眼睛。
　　他的大掌下，蓝瞳和赤重瞳相互交替，错乱，争夺着主导权。
　　宋九柯粗鲁地揉着眼睛，看清楚后蓝瞳一缩，慌乱放开敖祁，“阿飏……”

　　眼力极佳的人此时会发现，宋九柯的蓝瞳上蒙了一层薄膜。
　　“我刚刚……”
　　不对，他已经死了……他的头还在……
　　“啊！！！！！！！！！”赤重瞳又重新挂在他的眼眶里。
　　没等他出手，蓝瞳又挂上了。
　　这一回，蓝瞳彻底压制住了赤重瞳。
　　“阿飏，你回来了。”宋九柯笑了，血泪直流。
　　他转了个头，想找温琰，结果脚步生生定住了。
　　“怎么会……”
　　他看到了几十个宋遇飏。不同的衣服，顶着同样的一张脸。
　　“呵……哈哈……哈哈哈”宋九柯向后退了几步，跌坐下来，把脸埋在大掌间。
　　我的眼里只有你。
　　情人间土得不得了的情话，变成了宋九柯往后0不再愿意忆起的悲剧。
　　“你的眼睛，不是贺峰治好的。是应龙将逆鳞刮下替你做药。”
　　宋九柯脑中嗡地一下。
　　“他在你的双眼中下了致幻的封印。”
　　“他是现下世间唯一的应龙。生来便可看人凶吉，算人命数。”
　　“不得好死，是他逆天改命的代价。”
　　“你若执意为他报仇，便毁了他亲手布的这盘大棋。”
　　敖祁这五句话，让宋九柯得以把所有事情都连成一条线。
　　宋遇飏早知他是凶煞命格。
　　他们的相遇，不……重逢，是命中注定。
　　不管贺峰有没有退位，有没有死亡，不管他在哪里，宋遇飏都会找到他。
　　窥探天机，想方设法化去他命里的凶和灾。
　　然而他还是避免不了凶煞降世。
　　七星诛心，不仅需要北斗七君的性命，还需要凶煞命格者献祭。
　　扶霑和扶忆命格一凶一煞，只有他们都死了，七星诛心才算完成。前一个大凶大煞消失之时，便是下一个大凶大煞降世之时。
　　扶霑不明，以为自己是凶煞双全命格。
　　敖禹不明，处心积虑让凶煞降世，是因他也以为邪神就是凶煞，打算等凶煞降世后用他的方法夺取灭世之能，一统三界。
　　然而他们都错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万年前应龙族长姬夜云应也是以为扶魙是灭世之人，所以最后没有杀死他，想要打破这种死循环。然而扶忆也因为阴差阳错活了下来，这才维持了千年的平静。
　　他想尽方法避免变数。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在阴牢便给自己下了致幻的封印。
　　“若你注定入魔，遭天谴，承神怒，他便与你一同，做这天下的罪人。”
　　之前宋遇飏与那骗子老道的对话，随着敖祁的一声轻叹应景地传入宋九柯耳中：
　　“卦，不可算尽。”
　　卦不可算尽，畏天道无常。
　　“是啊，所以一切的可能都要设法扼杀掉。”
　　敖祁回忆起那名紫衣将鸾明烛交给他的时候，说让他见机行事。
　　或许……
　　敖祁望向远方，血红已全数褪去，西方重现了金光，已是黄昏。
　　谁又能说，天机完全胜了呢？
　　宋九柯顺势想到了它的下一句，不自觉就念了出来：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一丝冰凉轻轻擦着他的唇瓣向下落去。
　　宋九柯懵懵地抬头。
　　竟是下起雪来了。
　　他手心接了一片雪，扭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孤单单的龙头。雪花三三两两散落在上面，闭上了眼睛，想起宋遇飏黑发顶上曾有雪的模样。
　　“你说，这算不算……第二次与你共白头？”
　　.
　　“陛下，您难道真的放心大凶大煞存留在三界之中？”
　　“陛下，黑……此人不可留啊！”
　　“应龙已死，再无可牵制住他的人。万一他再次发疯……后果不堪设想啊！”
　　“望陛下三思！”
　　天庭的元老重臣都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天帝陛下。
　　“本帝与应龙定下了协议，若宋九柯不入魔，不滥杀无辜，当放他一条生路。本帝已发下血誓，若有违反，不得安生。众位长老莫不是想本帝失信于仙界，失信于天下，再落得个五雷轰顶？”敖祁礼貌一笑，话锋尖利。
　　“这……”诸位元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撇着嘴，连胡子都掩不住尴尬之色。
　　看天帝是很难同意将宋九柯处死，神官们话题的讨论对象又转了。
　　“应龙殿下当真心善！”
　　“不愧是应龙血脉！可惜天妒英才……”
　　“还不是因为那心狠手辣的邪神和敖禹！”
　　“如今敖禹邪神已死，又留了个大凶大煞在世，三界恐怕不知何时才能安宁……”
　　一开始还是正常的谈话，后来的言语越来越难以入耳。
　　“我看他分明是威胁天帝保他爱人一命！”
　　“若是应龙没死，你当他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势？”
　　“听说当今天帝的血统并不是很高贵……肯定不如应龙……”
　　“应龙把他爱人保下，估计是想让他把天下拿下，然后想法子复活他自己！”
　　“这么说，应龙很可能假死？”
　　“那可是应龙，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
　　“……”
　　“一派胡言！”温琰怒得把批阅公文的桌子都劈成了两半。

　　鬼帝阎王们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他们第一次看见这位人如其名的白无常发这么大的火。
　　冥界的鬼也在骂骂咧咧，尤其是女鬼，纷纷为他们的冥界美男子榜榜首打抱不平。往后几百年甚至千年，这个榜首估计也不会有变动了。
　　冥界大部分鬼气急之余，回想起上一位文质彬彬的陛下，都是满腔复杂的情感。他们既恼自己曾经将他逼至绝境，又哀他最后为了天下落得如此结局。
　　其实是应龙如何，叛将余孽如何，三界祸害又如何，他都是三界之中为数不多愿意将鬼护在身后的血肉之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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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鞠躬！真的快要跟大家伙说债见了哇！这本小说的结局是最我最开始想到的，那时候连个大纲都没有呢，脑海里就一直出现着一个黑衣少年捧着一个奄奄一息的龙头，如同亲吻珍宝，跪在血山之巅的情景，这个场景是支撑我一直写下去的动力。我真的好喜欢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