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煞》居虞

67、第六十七章 降世

　　“不要……不……不会的……”
　　宋九柯只觉得此时他的周遭比寒冬融雪时的湖水，地府的阴牢更加冷。
　　“阿飏，我们不打了。我、我们回地府，回家，回家好吗？”宋九柯慌乱地抹掉宋遇飏脸上的血污。
　　“我们闭世隐居，不如就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山洞，不、不是山洞，那个墓，不对”宋九柯心神恍惚，跪着紧紧抱着宋遇飏的头，“不对那里是古战场，已经在这儿了。我们、我们再新建一个，从别的山里再挖一个洞……”
　　宋九柯根本没有意识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感觉自己说多点什么，就能留住怀中人。
　　他托着宋遇飏的脸，落下细细密密的吻，“求你了，快张张眼。”他的额头贴紧了宋遇飏的额头，他炙热的眼泪也烫着了宋遇飏的脸。
　　宋遇飏果然张眼了，涣散的瞳孔没有焦距。
　　他听见了。
　　他咧着嘴，像个三岁小儿得到糖吃的模样，笑得天真。
　　宋九柯也笑了，带着满脸的泪痕。他重新贴紧了宋遇飏的额头，冰凉的浇不灭滚烫的体温。
　　“我想你能看遍人间各处四时之景”
　　“我希望你能好好当个闲散无常。”

　　黑色的血液从宋遇飏的眼睛、耳朵、鼻孔缓缓流下，宋九柯手忙脚乱地替他抹掉，擦得宋遇飏整个人更脏了，口中念叨道：“止不住……为什么止不住……”
　　他何曾这么狼狈过。
　　宋遇飏抬起没断掉的手臂，摸上宋九柯的胸膛，一直往上，抚过他颈部凸起的血管，蹭上他的脸。
　　宋九柯仅牵过数次的手，贵气得很，此时却被他的主人拿来当了遮羞布：“别看我……”
　　宋九柯浑身颤抖着，双手颤着抚上沾了泥土不怎么光滑的手背：“好、好，我不看我不看。”
　　宋遇飏气若游丝道，“等你再张开眼睛时，我就回来了。”
　　“一言为定。”宋九柯一只手没动，另一只手修长的尾指微微弯曲，横亘在两人之间。
　　宋遇飏气息忽然紊乱起来，话音都颤抖起来，但是他控制自己的嘴角扯出了一抹弧度，“是盖个章的意思吗？”
　　宋九柯挪了挪膝盖，两人间的距离更短了点，他把头凑了过去，鼻尖抵着宋遇飏的鼻尖。
　　“一言为定。”最后那个字宋遇飏直接破音了，嗖地抽出了手。
　　宋九柯面前只剩一阵血腥味道证明他们上一秒才亲密接触过。
　　原本宋遇飏跪着的地方，一条黑龙怒吼直上云天，往山脚下俯冲。
　　进攻三界的妖邪此刻都被魔神控制了。
　　三界除了献祭被做成了傀儡的、死了的，几乎全部都加入了战斗。
　　不会法术的人类男子拿起斧头一通乱砍，他的身后是他的妻儿。
　　敖祁挥剑划穿妖兽的胸膛，鲜血顺着他的剑锋滴落，他的身后，是罪孽。
　　至于那条怨灵诅咒缠身的恶龙，他的身后，首先是跪在地上结界内被施了定身术的厉鬼，是未曾见过面的双亲，其次是墓葬里燃着的数十鸾明烛，是曾与好友促膝把酒的冥界，再然后才是整个天下。
　　恶龙团团围住粉红色的身影，瞬间粉红色身影分出数十分身，幻化成一群体积庞大的嗜血蝙蝠。恶龙怒吼着，龙尾扫过之处林木皆倒，山石俱下。
　　……
　　整整三日三夜，藏息山上横尸遍野，骸骨森森，人的，妖的，还有覆着在皑皑白雪上的尘土，不知是哪位大能曾经存活过的痕迹。
　　邪神，不，应该是魔神，被恶龙咬碎了，终于化作了夹杂着几朵桃花瓣的妖风，散去了世间各地。
　　魔神死了。
　　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存活下来的人，鬼，神都有点恍然，好似刚从一场噩梦中满汗淋漓地醒来。只是身体的疼痛，缺失的肢体，满地的鲜血，被尸体堵得一步都走不了清清楚楚地告诉着他们，这的确是一场真实的噩梦。
　　三界的幸存者惶然地看着盘旋在天上的黑龙，周身散着不详的怨气，赤红的双瞳看不见任何人。
　　魔神已死，这条恶龙又当如何？它的身上沾着魔神洗不掉的鲜血，会不会也掀起一场大战？
　　死亡、灭族的恐惧缠绕在人们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劫后余生的人们，又重新拾起了放下不久的武器。
　　而恶龙好似特地为了响应人们内心的号召一样，发疯一样地嘶吼，黑色的怨气像极了地府黑无常的索命，紧紧绕着它，躯体因痛苦不禁快拧成了一团麻花。
　　“我们已经助你打败魔神……”
　　“你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你的龙魂，是我们的了……”
　　公鸭嗓在无人可听到的地方响起。
　　黑龙怒吼，拼命挣脱越收越紧的厉魙，想要将他们甩出去。
　　“没想到应龙之子竟同地痞无赖一样……”
　　“要想夺回你的龙魂，简直是妄想……”
　　恶龙向人间下手了，所到之处，熊熊妖火燎原。
　　此刻宋九柯全身血液肆虐叫嚣着，他明明是个死人，血液却好似沸腾的开水能冒出烟来，全身血管异于常人凸出，斑驳在死白的皮肤上
　　他的身体更疼痛了，血液不再是血液，是红色的毒药，他的视野所至皆是一片红光。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只无形的手锁住了他的咽喉，他心里念着的名字让他心脏猛地往下一坠，他敏感地往后侧方望去——
　　黑龙已经不受控制了。他仿佛在跟周围的气体打斗，又好似在跟自己斗气。它贴着山体而行，不断用龙尾去撞山体。
　　藏息山顶上，一抹白色身影与雪白的山顶并未能浑然一体，蓝色的火箭已搭在弦上。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宋九柯的蓝瞳不知何时已经变了，与那黑龙一样，一片赤红。
　　射箭的人没有一丝犹豫，火箭嗖地穿过了龙头与龙身的衔接处，接着星星蓝火攀上散着黑气的龙身，一瞬蔓延至整个龙身，将那些尖叫，癫狂，妄念都烧得一干二净。
　　恶龙没有了龙身做依托，龙头瞬间往下似千斤顶自高空坠落，“轰”地一下炸出了一个大坑。
　　落在坑里的龙头朝宋九柯的方向微眯着眼，宋九柯腿脚不知是因为跪麻了还是怎的，短短数十米的距离，他却一步都走不动。
　　他哭不出来。
　　他强迫着自己向前迈步，撕扯开衣服的领子。
　　他觉得周遭没有空气，要不然他怎么不能呼吸。哦对了，他死了很久了，他不应该有呼吸的。
　　宋九柯张着嘴，薄唇动了动，没发出一个音节。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他的心脏很疼，比身上血管爆裂时还疼。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等你睁开眼时，我就回来了。”
　　“你在哪？”
　　“完完整整的你在哪啊？”
　　“你回来。”
　　“回来啊……”
　　宋九柯无声地呐喊，拖着玄铁做的腿来到龙头边上，重重地又跪了下去。
　　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坚硬的鳞片，只轻轻一触，又嗖地收回了手。
　　他是不是很疼？
　　他的陛下，比瓷娃娃还脆弱。
　　他只想好好将他藏在怀里。
　　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想将所有的苦涩吞到肚子里，颤着手捧着龙头的两颊，滚烫的温度将他的手烤出了烟，鼻尖蹭着它的鼻子，哑着嗓子问道：
　　“不是盖章了么？应龙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龙头巨大的阴影温柔地罩着黑衣青年，一滴眼泪“啪嗒”一下，终于重重地从青年的眼角掉落。
　　“公子好生面善，我可曾在奈桥河上忘川河边见过你？”
　　“欢迎冒犯。”
　　……
　　低沉的呜咽声从龙头处发出。
　　那里只有一个黑衣青年和他心爱之人的头颅。
　　这沉重的呜咽声，并且不断地放大，放大……
　　浓墨渲染的天空带着沉重的压抑，天道的明鞭撑起一阵阵短暂的白昼。
　　“大凶大煞降世，身后带百道天雷，半步一血，横尸遍野。”
　　宋九柯看着自己被凸起的血管缠绕着的手掌，霸道的力量在体内冲撞，将他的五脏六腑狠狠碾了个粉碎，皮肤新舒展开来，重新塑造了一个更加强忍的躯壳。
　　黑无常的高帽不知何时飘落在何处，散着的墨发下两双赤红的重瞳闪着嗜血妖冶的光。
　　“原来我才是……大凶大煞。”
　　“我才是——”
　　“天选之人……”
　　“天选的罪恶之人！”
　　“不！”
　　凄厉的女声响彻鬼门关。
　　裴子鸢怔怔看着脉门里的金光咻地流走，全身的力气被抽干，再抬头，鬼差甲面无表情大字张开悬在她面前，一只大钳子穿透了他的腰腹。顷刻间，再无鬼差甲，妖兽脚下多了个碎了的小人玩偶。
　　“啊——！”
　　裴子鸢提起了弯刀，一跃而上，狠狠将妖兽的头颅劈下。
　　“为什么……！”
　　她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冥界的奇迹还是她的泪水。
　　“为什么最终还是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天道！你开开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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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鞠躬！11月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