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煞》居虞

4、第四章 灼化

　　“陛下，鬼市的分区管理名册已经拟好了，请陛下过目。另，酆都内的官职权责草拟罗酆鬼帝也呈上了。”
　　“白无常辛苦了。”
　　“为陛下分忧，乃属下之责。”他目光清明，“能够将鬼市整治和官制改革提上日程，对于阴阳两间都是一件幸事。”
　　宋遇飏活动了一下颈椎，从座上走下来。他向来不喜在殿内安排奴仆候着，此时殿内便只有温琰和宋遇飏二者。
　　“陛下近日来公务繁忙，望陛下保重身体。”温琰关切道，温和的语气时常让周围立着随时待命的鬼差如沐春风，更别提对话对象宋遇飏本人了。
　　宋遇飏微微一笑，“白无常有心了。”
　　温琰看着宋遇飏的脸色，话在舌尖打了好几转，饶是温润如他，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最后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他是未亡人。温琰是知道的。
　　见到他的第二眼，便肯定了。
　　一个还有阳寿的人，生死簿上找不到他，三生石上查不到他，单枪匹马下冥界，若说他无不为人知的居心，谁都不会相信，可偏偏，他又将自己的居心昭告天下。这样的人，要么狂妄自大，相信冥界必是他的囊中之物；要么便是自投罗网。
　　然而宋遇飏，哪一种都不沾边。
　　温琰也只能压下心中所有的疑问，与宋遇飏周旋。
　　一名鬼差适时端来了茶水和点心，弓着背，低头毕恭毕敬将点心置于桌上，又为两位爷倒好茶水，拿起盘子猫着身打算离开。
　　宋遇飏道了一句：“谢谢。”
　　鬼差闻言惊诧抬起了头，一瞬又慌慌张张低下去，忙不迭跑了。
　　宋遇飏不禁为自己的可怖失笑，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随后一抿，嘴角微微扯动，“好茶。”
　　.
　　“黑黑黑黑黑无常大人！”跑来寻鬼的吊死鬼见到目标后软下身子跪了下去。
　　“何事？”宋九柯从树下跳下去，一张脸懒得摆表情，看上去像极了随时要拿索命收割鬼命的前奏。
　　吊死鬼被自己对黑无常大人的脑补符合事实真相并且毫无错漏惊呆了，一时间呆在原地忘了言语。
　　鬼命收割机拍了拍手上的尘，看着吊死鬼目瞪狗呆的神情，剑眉一皱。
　　“哦哦，”吊死鬼想起来正事，脸上表情转了几转，最后哭丧着脸，嗫嚅着说：“白、白无常大人……”
　　听到温琰，再结合吊死鬼一脸生无可恋，宋九柯一把捏着吊死鬼的肩头，力道不知觉失控。若是此时吊死鬼要抗议暴力而不惜牺牲美色在黑无常面前脱个衣服，定能看到肩头点点青紫痕迹。
　　“被、被陛下——”
　　“掏心啦！”吊死鬼此时才大哭出来。
　　“轰！”
　　耳边霹雳骤响，劈得宋九柯瞳孔一缩。
　　.
　　“白无常言行不当，以下犯上，伤未好前禁足，任何人不得探视。违者——”
　　“同罪。”
　　鬼差们得令后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殿堂里，茶水与刺目的鲜血混了些许，茶杯碎片在这滩混合液体中分据地盘，自立为王。
　　宋遇飏在这片安静的狼藉中疲惫地阖上双眼，挥了挥手，示意无需打扫。
　　至少此刻不用。
　　.
　　宋九柯赶到温琰寝殿时，鬼医正在救治。
　　咆哮着愤怒着的铁拳击在墙壁上，黑血无声在墙上留下痕迹。
　　过往与温琰的一幕幕闪现在宋九柯脑海。
　　“不应该……不应该的。”宋九柯喃喃道。
　　那些微妙的感觉，奇怪的感觉，都不是能够留他一命的理由。
　　他的手下，不应该有能够逃得掉的性命。
　　他如在梦中被贺老头一记爆栗砸醒，被悔恨拿着鞭子惩戒了一通。
　　他额头贴在墙壁上，心里默念。
　　温大哥，挺过来啊，一定要。
　　嫂子还在等着你。
　　.
　　“伤口虽然深，但幸好刀刃距离心脏还有指甲般大的距离。”鬼医擦了把汗，手往盆里一放，立即一片殷红。
　　“不过我发现了白无常离心脏较近处有一条细丝，类似蛛丝一样的。”
　　“细丝？”
　　温琰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已经帮他挑出来了，静养一段时间便能痊愈。”
　　“有劳鬼医。”
　　鬼医擦干手，摆了摆，有些唏嘘道：“我也不知道下来了还有机会行医。诶那什么……黑无常大人，记得帮我在功过簿上记上一笔，来世投个好胎。”
　　“当然——”
　　“下辈子不做大夫。”鬼医露出了一个威胁的微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寥寥无几的几根头发，成功让宋九柯的话推着逼到喉咙的心脏落回了原有位置。
　　.
　　“黑无常大人，陛下有令，今日受到了惊吓，不见任何人。”鬼差板着脸，手中的长棍一拦，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宋九柯没动。
　　“刚刚罗酆鬼帝前来了解情况都被冥帝挡在门外了。”鬼差乙上前一步拉过宋九柯，压低了声音，“而且你跟白无常大人的……”他搓了搓手，目光投在地上，“关系还不错，就别难为他们了。”
　　“好。”宋九柯也没想纠缠。
　　他转身离去的同时，鬼差乙长长舒了口气，接着就该考虑如何高水平装瞎装聋了。
　　.
　　宋九柯已经能闭着眼睛横着在冥帝的寝殿走了。
　　其实鬼差乙根本发现不了宋九柯的踪迹，只不过自家大人作为人间前任金牌刺客，现任地府黑霸天，他是什么样，做属下的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屋内白烛日夜燃着，宋九柯目光粗略扫了一遍，没有发现受了惊吓不能见人的陛下，倒是发现了一团受了惊吓不能见人躲在了床底下的被褥。
　　“总该不会害怕得躲在床下吧。”他直觉反应不可能，但还是伸手揪了揪被角。
　　被褥往床底深处缩了缩。
　　“……”
　　他将床底下的一团拖出来，坐在地板上往房门方向瞅了眼，随后心情复杂地从腰间摸出了他的好伙伴往嘴里一扔。
　　此时他挺感谢酸秀才设结界跟上茅厕拉门一样顺道。
　　用他黑霸天的名义发誓，这绝对是他想置之死地的人名单里除了脸和手以外最上不得台面的。
　　他娘的这最上不了台面的居然是个万鬼之主。
　　要不是……
　　温琰在鬼医走后艰难醒过一回，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沉沉睡去了。
　　“喂，”他戳了戳面前的一团，没有反应。
　　他想了想，拍拍被子，“是我。别装了。”
　　还是没反应。
　　“该不是闷死了吧。”
　　宋九柯连他的好朋友掉地上被他膝盖反复碾压都顾不上，像剥洋葱一样剥开被褥，眼前的一幕饶是他心脏承受能力好也惊住了所有动作。
　　白色的被褥内里染了几片大红，男子发髻凌乱，嘴唇苍白，面色不正常红润，赤身裸体，蜷缩成一团颤抖着。
　　“！”
　　宋九柯表情瞬间空白。
　　不过也就是一眨眼，多年的练就的身体本能让他快速做出反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被子盖回去，将被褥卷得严严实实。
　　“唔……冷……啊，热，痛！”
　　宋遇飏瞳孔涣散，鬓发湿成一片，嘴里“热”和“冷”相互交替。
　　除去这两个字，嗯嗯啊啊的配上一脸的潮红，嗯……
　　“艹！”宋九柯低骂了自己一声，把他伸出来的爪子塞回去，不想指甲轻轻一刮，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就残留在泛红的小臂。
　　“……”
　　那双爪子触到宋九柯的手，竟然紧抓不放了！作为写字能透两页纸的书生，惊人的爆发力应用于此时！
　　宋遇飏用力一拉，“哐”一下，宋九柯没作防备头狠狠倒在另外一颗头上。宋九柯想起身，然而宋九柯就连起身揉揉自己的头的机会都没有。下方的头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温度，其实并没有——但也比自己现在的温度高，手环住他的脖颈，脸无意识往热源蹭了蹭。
　　宋九柯冷不防地打了个冷颤，侧颈一僵——
　　一两块血污黏在他颈上。
　　如此旖旎的氛围，被一声尴尬又无法抑制的响声打断了——
　　“咕噜。”
　　尴尬在宋九柯脸上使了全套降龙十八掌，让他能够清醒而又无比嫌弃地从战斗力为十头二爪鱼身上，不，头上起了身。
　　幸好二爪鱼有自知之明提前缩进了被里。
　　没有焦距的桃花眼朝着热源方向巴巴望着，脸上新增的血痕渗着血，嘴唇微微张着，无声地重复着什么。
　　“说什么？”
　　宋九柯长手环住被褥，牵制住蠢蠢欲动的二爪，凑上去听。
　　“对……不、不……呃……”
　　一口鲜血染红青紫色唇瓣，滑向下巴。活像个诈病骗糖的熊孩子。
　　“……”
　　得，还演上了苦情戏。
　　“对不起？”他保持着现在的姿势，恶狠狠地盯着茫然的桃花眼，“贺老头失踪，温大哥穿心，”他从牙缝里挤出这段时间隐忍的恨意，“你要就哪件事说对不起？！”
　　“很痛苦吧。”没有温度的声音让地上的宋遇飏无意识打了一激灵。
　　“我可以帮你。”宋九柯轻柔地将他下巴的鲜血抹开。
　　“但是你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宋遇飏不知说话的是谁，此刻让他不能动弹的是谁，只是模糊见着两道蓝光。
　　像极了受伤的恶狼对着猎人时的眼里的幽光。
　　“贺峰在哪里？”
　　“对……”宋遇飏无意识嗫嚅道。
　　“艹，谁要听你说对不起！”宋九柯低喝，打断了宋遇飏。
　　温琰半梦半醒时交代他——
　　保护冥帝。
　　可他做不到！愤怒想要将他活剥生吞，他就想拉宋遇飏陪葬！
　　纵使这次哪怕真的是宋遇飏自保而为之，为什么不经调查就贸然定下温琰的罪？！
　　宋九柯五指缠上宋遇飏修长的颈部，用力收紧……
　　宋遇飏的手脚自始至终就没挣扎过，像极了一心求死的人。
　　宋九柯看着宋遇飏脸上长长的血痕还有阖上的眼眸，讥诮地笑了。
　　他脸色无变，似是一早就知这结果，手一松，恶魔的耳语如期而至——
　　“如果活着你觉得不痛快，那我便容你活着。”
　　“如此，让你恐惧地，受折磨地……活着。”
　　这是——厉鬼的诅咒啊！
　　黑色的背影在宋遇飏的视野里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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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