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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刺杀 ...

  •   冥界无夜,然而今日的地府却一反常态。
      亥时到了,地府连看门的灯笼都灭了火,真正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这是新帝下的第一个帝令:
      地府鬼差最迟工作到亥时,亥时一到,立马卷铺盖回窝睡觉,连猫都要夹到咯吱窝下带走。
      合着新帝要他们全员优质养生。
      “唉,都百八十年不做人了,睡不睡觉什么的压根没多影响。”一名鬼差抬头闷了一口酒。
      “看新帝那个……身板,可能就是因为得了病才知健康可贵,断气时憋着一股闷气呢,连下了阴曹地府都惦记着!不过新帝也就是不想我们太操劳啊,你看到没,”另一名鬼差借着破洞的胸膛作遮挡,指了指后面桌的,压低声音道,“那勾魂使者专门夜里逮魂,他头顶那撮杂草,都是偷奈何桥旁边的土给糊——”
      为了迎接空降他的后脑勺的茶杯,鬼差生生打断了剩下那几个字,回头一脸嘚瑟,就差一脑门没写“够仗义吧”几个大字。
      紧接着一声怒吼爆发:“你这孙子说谁呢!”
      “你他妈说没瞎的人前就不知道把你胸膛那个洞给堵着吗,手指都戳出来了!多少年的毛病了!”
      “街头斗殴有损新帝威严。如今我们地府多了一位新的、伟大的帝王,陛下让我们全员优质养生,我们就要以踏实、诚恳的态度服从帝令,一丝不苟地完成冥帝给我们的任务,争做地府三优三好鬼差,以焕然一新之面貌向鬼众展示我们地府严肃认真的形象……”
      “妈呀怎么到处都有诗人!”
      “还不怪你这个孙子!”勾魂使者逃窜时还不忘一巴掌往耍嘴炮的鬼差脑门上招呼,让这孙子长长记性。
      ……
      任他外面嗨翻了天,地府就跟个耳背的老人,坐在靠背椅上吱呀吱呀陷入梦中。
      一道黑影咻地一下闪入了新帝的寝殿,悄无声息挂在房梁上,跟地府那群小兔崽子养的黑虎一样。
      黑虎就是那只被鬼匆匆忙忙夹到咯吱窝带出去的死猫。
      黑影手中的匕首,借着床前的一掌白烛与面部某个部位发出的诡异蓝光相照应。
      “梁上君子的感觉,”宋九柯貌似沧桑地摸了摸下巴并不存在的胡茬,“真心累。”
      眼下,两层被褥上微微蜷着的身影磨灭了他心中找回自我的快感。
      宋九柯眼角从进了这个殿里蹲在这根梁上开始就一直抽到现在。
      “做个鬼竟然还能这么他娘的娇气。”
      宋九柯看着桌上剩下的点心,想起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桌底的白蜡,由衷地第一次为自己不是个富家孩子而骄傲。
      昏暗中,榻上的一团似乎是听到了对他的评价,翻了个身作抗议,他全身肌肉放松,手臂和双腿打开,可致命弱点大咧咧暴露出来。
      只要伤害值达到一定程度,一般魂魄在冥界便不能再维持实体状态,趋于透明后直接消亡。
      宋遇飏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好一会。
      尽管宋九柯疑心有诈,但转念一想,反正他终究会醒,于是再没犹豫,手一扬——
      冷光一掠床帘!
      手起刀落,匕首毫无意外地刺中宋遇飏的右胸,但受宋九柯的职业素养使然,刀尖精准偏离了心脏半块尾指甲大小的距离。
      黑色的鲜血在昏暗中肉眼看不真切。
      但是宋九柯清楚地看到了,也感受到了。
      “是初见时那件紫衣。”他想。
      冰冷又黏稠的液体绕在他的指尖。
      清冽的冰水味道盖住了血液的腥气,萦绕在他的鼻息周围。宋九柯喉结上下滑动,不由自主想到冰雪消融后带着雾气的血泉。
      鬼在冥界受伤会流血,血液较人的要冷,不过绝不会似宋九柯指尖沾上的血液一样,冻得如冰水一般。
      宋九柯压制住欲望,身下的宋遇飏平静地睁开眼,刚睡醒的声音醇厚,带着鼻音,“不是这里。”
      “什么?”
      宋遇飏拉过他空着的手,放到自己左边的胸膛上。
      “我的心脏,在这里。”
      不知道是因为受了惊吓,还是它原本就是如此鲜活地跳动。
      它跳得好快,暖的。
      宋九柯迷糊的念头一掠而过。
      等等,艹?!
      宋遇飏面无表情地将右胸的匕首缓缓抽出,是映在宋九柯的一双蓝瞳里最后的影像。
      .
      “查无此人……”宋九柯咬着不知名的草,翘着二郎腿,这四个字缠了他小半个月。
      自从上次宋九柯刺杀失败,他就再没私下见过宋遇飏。
      半个月前,宋九柯潜到阎王殿,擅自动用权限查了生死簿和三生石。结果别说是宋遇飏的死期,就是“宋遇飏”这个名字下符合新帝条件的人都没有。
      生死簿覆盖阳间生灵阳寿,生平,功过,阎王就是根据生死簿上的功过判定一个人下一世的投胎去向。
      三生石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前世今生来世。
      连生死簿和三生石上都找不到他的信息,难不成他跳出了六道轮回?但那怎么可能呢,唯有天道,无六道轮回却能周而复始,无功过之判却能亘古永存。
      “难不成他是死灵?”这个想法一出马上就被宋九柯否定了。
      万物有灵,灵又分生灵与死灵,人鬼神都是生灵,至于死灵,空有虚壳,意识全无。
      “就凭他会喝茶他喜欢喝茶他老喝茶,伞不离手怕冥界这种狗日的天能把他晒黑,屁大点事要记我个以下犯上之罪,还有那两床逼着老子偷偷摸摸洗得手累的被褥……”
      “草,”宋九柯低骂一声,“就不可能是死灵。”
      一开始最初但也是最存疑的想法在多个疑问相互争斗中占据了上风,宋九柯目光自然下垂,一小片火红攀着他的视线爬上那双黑得不纯正的瞳上。
      .
      “不是。”温琰眼都没抬起来,一门心思全扑在手上的奏折上。
      宋九柯背靠温琰的书桌腿儿,双腿自然分开,手肘撑着膝盖,闻言口里的草随他的头一块转移了方向。
      鉴于宋九柯做人做鬼原则言出必行,说好的口里必含草就是口里必含草,只要忘川河旁边那块土不会秃得只剩曼珠沙华,他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贯彻落实言出必行原则的机会。
      “鬼市……”宋九柯眯着眼睛看着,嘴里不自觉念了出来,下面那几个小字从他那角度斜看上去看不清楚。
      温琰毕竟是做大哥的,了解自己这便宜弟弟是人神共愤的懒,于是不作声将册子往上抬了抬,垂直竖在书桌上。
      以前试过有一回,贺峰与温琰清谈,宋九柯被贺峰抓了过去,美名其曰让他学习学习,沾点书生气,他坐在地上,也是像现在这样叼着根草,贺峰说得正起劲,“砰”一声重物倒地生生把老爷子的滔滔不绝给打断了,气得贺峰朝着他屁股狠踹了一脚。
      然后宋九柯一直就那个姿势躺了一下午。
      事后温琰问他为什么不回床睡,便宜弟弟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回答三字:“懒得挪。”
      那个时候宋九柯跟温琰不熟,整一个刺头,谁来扎谁。贺老头逮着这个事,老是以“宋九柯气的”的名义离地府出走。
      ……
      “鬼市整治方案。”宋九柯完整地念出了册子封面上的字,打断了温琰的回忆。温琰又把册子放了下来。
      他口中的宝贝不慎掉在了地上,身体条件反射想把它捡起来继续它身上伟大的使命。他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突然想起了那只读书人的手。
      ……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地上,洒扫干净。还有昨夜你弄脏的两床被褥。”读书人的手一指,食指修长,骨节能看得清清楚楚。
      温琰见他不吭声了,难得往上翻了一下眼,只可惜这难得的一眼便宜弟弟并没有看到。他仿佛就中了定身术一般,伸出那只手,与他脚边的草内心里上演着难舍难分的戏码。
      许久,他悻悻收回手,从腰间摸出了另外一条草,重新叼上,全然忘了他的这些草都是怎么出淤泥并染的,与他这一日的革命情谊,以及自己另一条吃食宗旨:大菌吃小菌,小菌当补品。
      “鬼市要着手开始整治了?”宋九柯叼着那条假装比地上那干净的草问道。
      以前贺峰老早打算了,鬼市这趟水太浑了,不少老狐狸都插只爪子进来搅一搅从中分杯羹。不过后来贺峰经常不见人影,这事也就暂缓了。
      “嗯,冥帝下了帝令,要求将鬼市分区管理,每个摊位都要登记备案且要有地府颁发的印信;限定每个摊位占地,不得占用逃生通道,”温琰顿了一顿,又补充一句,“冥帝说鬼市需要修建避难场所,重新修缮避难通道。”
      宋九柯带着嘲笑啧了一声,把这当人间呢,满腔抱负怀才不遇的酸秀才。
      他单手撑地站了起来,拍拍屁股,看着温琰书案上的小山调侃一句:“白无常大人辛苦。”
      温琰揉了揉眉心,没搭理他。
      若是二十年前,他或许还会天真地分他一点册子,问两句看法,但是在以前回答都不多一句以及后来的后来多次被满嘴跑马车的带偏之后,在多次拿回来的册子中发现萎了的草之后,他就把天真埋在了宋九柯经常去拔草的那块地里了,偶尔还会隔空祭拜一下。
      现在就是个不错的祭拜时机。
      温琰深以为然。
      宋九柯一眼扫过去,书案上册子林林总总,有几本没看的散放在温琰的手边。
      “这不是——”
      温琰放下了册子,“嗯,”他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怅然,“贺帝之前一直在做的。”
      宋九柯皱眉不语,一连串疑问撕咬着他努力维持的理智,试图让它四分五裂,又或者分崩离析。
      他为什么替贺峰做这些?
      为什么把地府官制改革提前推上进程?
      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替贺峰做这些?
      他怎么能!
      青色的血管在他的额头突突突叫嚣,温琰看着他毫不掩饰的阴鸷,叹了一声。
      便宜弟弟经过贺峰那糟老头子和地府一摞子没脑子的鬼差关照下压根没把刺拔、出来,相反,刺儿吮吸着新鲜血液一直朝内核生长,扎得他自己血迹斑斑。
      他拍拍宋九柯的肩头,微微仰头,肯定又清晰地回答了宋九柯一入内就提出的问题。
      .
      “看来他还没有回来。”宋九柯轻车熟路摸进了他小半月前才宠幸过的屋子。
      屋内白烛亮着一片,宋九柯原以为宋遇飏在办公,结果守了一个时辰,发现某只笑面虎唱的一曲空殿计。
      宋九柯看了一下最有可能藏东西的书桌。各位鬼帝呈上的册子分门别类放得整整齐齐,里面的批注苍劲有力,一看就知道是那位亲手在地府官职评判录中写他以下犯上的狗日新帝。
      他大概翻了一下,都是地府的公文,没有丝毫他想找到的。
      口中杂草忠实地追着他的头绕了一圈,随后同膝盖猛地往下俯冲!
      “找到了。”宋九柯单膝跪地,口中的草完成了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随着把它叼在口中的渣男说不上感觉但是很帅的痞笑,它也没像树叶那样落地前还能打几个哀哀戚戚的转,就这样直挺地落在地上。
      在宋九柯把手伸进放在书案下方放脚位置的书篓子时,门“啪”地一下开了!
      宋九柯立马起身,一把黑伞迎面砸来!
      “陛下,我若是因为那你毁了容,地府形象会一落千丈的。” 宋九柯稳当当劈走险些让他毁容的伞,吹了个口哨,无比认真又诚恳道:
      言罢他好似很可惜地搓了搓自己的脸。
      “……”
      宋遇飏不理他,在宋九柯看来是要维护自己的假面般轻手轻脚关上了门,顺手设下结界。
      宋九柯看着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等宋九柯说些什么,一掌便朝他腹部袭来!
      宋九柯侧了一下轻松闪过,宋遇飏那一掌让他的书架给承了,花瓶摆设物件哗啦哗啦碎了一地。
      殿内鸡飞狗跳,殿外鬼差尽职尽责守护着冥帝的安全,连风声都不曾入耳。
      “这结界隔音效果不错。”宋九柯偏了偏头,躲过了宋遇飏的直拳,还不忘拍一下马屁,“握拳姿势正确。”
      宋九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对着这么一个本应有仇的人,来历不明的人,背后有着大大小小阴谋的人,会如此上心。
      他明明就是一个连话都懒得说的人。
      真奇怪啊。宋九柯内心里说道,努力控制住内心想要冲破桎梏的感觉。
      奇怪的,微妙的。
      他就是想看看,面前的酸秀才,什么时候能露出真实的面貌。
      这么一想,他干脆不躲了,迎上宋遇飏往腹部击来的一拳。
      宋九柯微痛,没想到酸秀才一双写字和使唤人的手,打起架来竟也像模像样。
      喉咙被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用手肘死死抵在墙角,宋遇飏攥住了他的衣襟。
      宋九柯看着他微微仰头,喘息着,因为剧烈运动而血气上涌红了的脸,暖暖的鼻息喷在自己的嘴唇上,眼神却带着凶狠。
      凶狠决绝的眼神宋九柯见得不少,此刻的宋遇飏在宋九柯眼里,如同一只刚长牙齿的老虎,嗷嗷嚎叫间还带着奶气。
      事实上,宋遇飏挺高的,不过宋九柯还要比他高上几公分。
      的确。
      他身上的气息很……平庸。
      没有贺峰和温琰身上的感觉。
      就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清新香皂的味道。
      跟他的血液如出一辙的清冽。
      宋九柯低头,看着他散落下来的一头黑发,还能看到发尾有一两滴水珠凝下。
      白烛已经全数熄灭。瞳孔透过黑色半透明遮蔽隐隐闪着蓝光,仿若饥饿的狼在冰原上发现了被冻在血里的匕首。
      半晌,他听见自己轻轻问道:
      “你到底是谁?”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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