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野》南城夏

7、第七章

　　日落西山，此时的天际一片墨紫。

　　余悦喊人的声音不算大，刚好能让屋里的弹奏者听见。

　　钢琴瞬间静默。

　　余悦的视线静静的落在屋子里。

　　只见昏黄灯光下，旧钢琴前坐着的那白衣裙女人转过头来，看着伫立在门口的她，恬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语调温柔：“阿悦。”

　　这声“阿悦”，缥缈虚无，就像是隔了好几个世纪。

　　谁都不知道，余悦的上头还有个姐姐。

　　就连多年未归家的余悦也几乎要忘记，自己在这世上，还有这么个比她大三岁、同父同母的血缘至亲。

　　抿着唇，余悦蓦然间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她吞了吞口水，轻声问道：“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被问话的余天瑶笑了笑，从钢琴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余悦的面前，“我问了爸爸，知道今天是奶奶的忌日。”

　　你肯定会回来看奶奶。

　　后面的这半句话，余天瑶没有说出口。

　　她深知，对于余悦来说，她这个姐姐，甚至于家里的父母，都没有一个奶奶对她来得重要。

　　“本来，我也打算过来拜祭一下奶奶，顺道看看，能不能遇上你。没想到，还真就和你碰上了，看来我运气挺好的。”

　　听余天瑶这样说，余悦愣了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他们……”

　　“爸妈还在海城，”

　　牵过余悦有些发汗的手，余天瑶拉着她在屋里坐了下来，“阿悦，你别紧张，今天就只有我一个人过来。”

　　“哦……”低着头，余悦闷闷的回了声。

　　呼吸渐渐轻缓，对着面前依旧温柔的姐姐，余悦沉默的闭了嘴。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在经历了那些事后，被迫离家的余悦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心想要抓着姐姐的手，想让她陪着自己玩的小姑娘了。

　　“阿悦，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沉默半天，还没等余悦想好自己的下句话，余天瑶先张口问出了声。

　　过得好么？

　　这个问题，让余悦一时间有些脑袋发懵。

　　从海城最大的医院逃出来后，身无分文的她一路慌不择路，结果却误入深山，被山里好心的大妈给收留了。

　　后来，大妈离开，她独自一人住在深山里，结果却意外救下去山里探险的司明渊，然后，就被他给带到了数百公里之外唐城。

　　什么样的日子对她来说，才能算是好的？

　　如果这个“好”的定义，单纯是指她这几年没有遇上什么威胁生命的事，甚至于，一路上都有好心人相助的话。

　　那么，她的这些年，应该还算是过得挺好的。

　　但如果，是指其它……

　　独自一人出逃在外，有家归不得，日夜思念着自己去世的奶奶，却始终不敢回来看她一眼。

　　余悦突然又觉得，自己好像过得并不好。

　　想了半天，余悦想不清这个问题的答案，最终，她给出了一个字：“好。”

　　听到她这样说，余天瑶反而沉默了，连带嘴边的弧度，也跟着一起隐了下去。

　　不大的屋子里，蓦然变得有些安静。

　　没听见回声，余悦抬起头来，就看见余天瑶眉目微蹙着，巴掌大的清瘦小脸上看不见什么血色不说，甚至隐隐的，还透着点儿不正常的白。

　　余悦不由得有些担心：“姐，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

　　余天瑶说话的声音有些轻，连带气息也变乱了，可她还是温柔的冲余悦说道：“阿悦，这些年……你受苦了。”

　　听着这话，余悦心里倒是没觉得，自己这几年受了什么苦。

　　只是，看余天瑶此时的脸色和状态，好像并不是那么好。

　　明明都还没有说几句话，她就已经开始微微有些喘气起来，小脸还变得越发苍白，就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似的。

　　强忍着？

　　一想到这三个字，余悦的脸色不由得凝重了起来，她坐直了身体，视线紧紧的盯着余天瑶看，道：“姐，你现在还有去崔姨那里复查吗？”

　　崔姨，余天瑶从小到大的主治医生，也是她们姐妹俩母亲的好闺蜜。

　　“在来这里的前几天，我特地去见了崔姨。”余天瑶轻轻的笑了笑，“崔姨说我现在恢复得挺好的，让我没事多出门走走，晒晒太阳呢。”。

　　余悦看着她那笑，怎么看，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没有哪里不舒服？”

　　面对余悦的再三追问，余天瑶仍旧还是给出否定：“我真的挺好的，你放心吧。”

　　对于这个比自己大了三岁的姐姐，余悦嘴上不说，但心里却还是很在意的。

　　要知道，余天瑶自幼身体就不好，因着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痛，她需要常年待在医院的病房里，不能出门。

　　余悦小时候一直不懂，为什么自己最喜欢的姐姐不住在家里，而是住在那个让她恐惧的医院里。

　　为什么自己的父母老是没空回家陪着她，不是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就是把她给送到落霞村的奶奶家。

　　哪怕她哭得再撕心裂肺，父母也仅仅只是冷冷地冲她说一句：阿悦，你要乖，要懂事！不能闹脾气，知道吗？

　　小余悦很用力的点着头，哪怕心里似懂非懂，却也一直乖乖遵守着父母的话，不吵不闹的。

　　就算，她心里很难过，很伤心。

　　再后来，命运同她开了个玩笑。

　　在她人生最绝望的那天，她被动的知道了这些问题的答案。

　　只可惜，代价……太大了。

　　闭上眼，那些午夜梦回里常常出现的画面又再度浮现，余悦赶忙睁眼，呼吸里，都透着一种惊魂未定。

　　她竭力的压制着翻滚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变得平和：“姐，我看你今天坐车也累了，你要不先去房间休息一下吧，这几天，房间我都整理好了。”

　　余天瑶并不想去休息：“阿悦，我不累，我……”

　　“先去休息吧，姐，我去做饭，做好了我喊你。”

　　看着余天瑶那张布满微汗的小脸，余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也不管余天瑶愿不愿意，她直接牵着她的手往房间里走去。

　　“好吧。”

　　拗不过余悦，余天瑶只得在床上躺了下来，余悦细心地拉过被子替她盖好，正准备起身出去的时候，耳朵里蓦然听见一句：

　　“阿悦……对不起。”

　　还未自立起的身体直接僵在了半空中。

　　对不起……

　　这三个字，分量太大。

　　余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的，她没敢去看余天瑶一眼，脑子里浑浑噩噩，就像是无数个染缸在里面炸开似的。

　　立在紧闭的房门外，余悦大张着嘴，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想要将自己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依稀间，她想起，自己好像淡淡的回了姐姐一句：“好好休息。”

　　无声的叹了口气，余悦转过身，正打算去厨房里准备晚饭时，小院里的大门处突然传来了老人家哼哧哼哧的喘气声。

　　余悦这时候才想起，先前一时情急，把马婆婆给丢在了身后。

　　她赶忙迎了出去，扶着累瘫的马婆婆到葡萄藤下的椅子上坐下，顺道还给她倒了杯水，语气抱歉：“不好意思啊，马婆婆，前面太着急把您给忘记了。”

　　“没……没事！”马婆婆一口将水喝了个精光，仍旧大喘着气，说道：“家，家里……家里没出什么事情吧？”

　　“没事没事，不是贼，是……我姐来了。”余悦抚着马婆婆的背脊，帮她顺着气。

　　说到“姐”这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顿了顿，字音里好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姐？”

　　马婆婆一听这话，声音登时就高了几分，“就是你的那个亲姐姐？秀芳的大孙女？”

　　余悦“嗯”的点着头。

　　不知怎么的，余悦话音才落，马婆婆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不好看起来，她抬起头，视线紧盯着余悦，浑浊泛黄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心和顾虑。

　　好似，有什么话想对余悦说。

　　余悦被马婆婆这样子弄得有些云里雾里，她歪着头，轻声询问道：“你怎么了，马婆婆？”

　　“月牙儿啊，我……”

　　马婆婆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可是，当她的视线一触及到余悦身后那打着亮光的房间时，又蓦然闭上了嘴。

　　余悦看着马婆婆这样，还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马婆婆，你是哪里不太舒服吗？要不要，我去帮你喊村医过来？”

　　说着，余悦抬脚就就要往门外走，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马婆婆给一把拉了回来。

　　“我没事，不用找村医！”

　　马婆婆拉着余悦，压低声音跟她说道：“月牙儿，你听婆婆跟你说啊，明天下午，你抽个空到婆婆家来一趟，婆婆有些东西要给你！”

　　额？

　　有东西要给她？

　　余悦一脸的问号：“马婆婆，你……”

　　“记住了，你一个人过来啊！就你一个人，可千万别让你姐姐一起过来，明白吗？”

　　许是不放心，在离开时，马婆婆又特地嘱咐了余悦好几次。

　　余悦被她弄得是一头雾水。

　　想追问，可马婆婆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严肃，看着，就好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同她说。

　　想了想，余悦点着头回了马婆婆句：“知道了，马婆婆。 ”

　　送走马婆婆，天色也变得越发深沉了。

　　余悦走到厨房里察看了下储备的食材，东西不算多，除开一些小青菜和前些天马婆婆送来的玉米外，厨房的冰箱里还冻着一根排骨。

　　正正好可以做桌菜。

　　拿起菜刀，余悦正准备动手之际，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拿出来一看。

　　备注为“82492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