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野》南城夏

6、第六章

　　到底多年没人居住，二层楼高的小平房里里外外都落了一层的灰，院子里更是杂草丛生，几乎让人无从下脚。

　　从马婆婆家吃完饭回来，余悦对着眼前的这一切，默默地叹了口气。

　　随后，她找来抹布扫帚，三个小时后，终于将自己儿时的卧室给清扫了出来。

　　至于其它的地方……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小渔村的夜晚宁静祥和。

　　没有城市里的车水马龙，吵闹喧嚣，有的，只是一阵接一阵翻滚的海浪声，还有乡间的虫鸣鸟语。

　　余悦侧躺在床上，眼睛看着窗户上挂着的那串贝壳风铃，表情平静。

　　风铃的样式比较老旧，顶端是个淡黄色的超大海螺，海螺下方，则坠着六条长长的流苏，每一条流苏上的贝壳都大大小小，形状不一。

　　许是太久没有打理的缘故，那些贝壳的表面都沾染上了一层的薄薄的黑灰，显得有些黯淡。

　　但每当夜里海风轻轻拂过，风铃随风而动，照旧还是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清脆，悦耳。

　　余悦蓦然记起，这串风铃，是奶奶亲手做给她的。

　　她很小的时候，就被自己的父母送到了落霞村。

　　那时，离开父母身边的她十分的胆小，经常会做恶梦，甚至整天整宿的哭。

　　为了哄她开心，奶奶想尽了各种办法。

　　偶然间，奶奶看到她喜欢贝壳，就每天天不亮的去往海滩，替她找各式各样的贝壳。

　　时间长了，贝壳也越来越多，奶奶就将那些贝壳串了起来，给她做了个漂亮的风铃挂在窗户上。

　　还同她说：

　　乖，不怕不怕哈，奶奶做的风铃能保护我们的小月牙儿。

　　后来，她长大了，也不再哭了。

　　但奶奶仍旧习惯每天到海滩走一趟，每次回来，衣服上的两个口袋总是鼓鼓的，里面塞满了给她的贝壳。

　　到现在，她的床底下，都还有一个超级大的纸箱子，里面除开各式各样的贝壳外，还有各种用贝壳做的小玩意。

　　过往的回忆就像是倾泻的闸口，一但拉开，就怎么也关不上了。

　　躺在床上，余悦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所幸直接起床，拿起扫把和抹布，准备来个彻底大清扫。

　　就像是不知道累一样，余悦清扫完所有的房间后，打了桶清水，抓着抹布开始擦洗起屋里的家具摆件。

　　奶奶的小平房并不太大，所以里面的家具也没有多少，除开沙发椅子四方桌，屋子里最值钱的，就只剩下那架靠在东侧窗户下的旧钢琴。

　　手里还捏着抹布，余悦站在屋子西侧，视线轻轻的落在那架布满尘埃的钢琴上。

　　“月牙儿，跟着奶奶一起弹，这是哆，这是唻…… ”

　　“奶奶的小月牙儿，你喜欢钢琴嘛？”

　　“喜欢啊，奶奶喜欢弹钢琴，自然，奶奶最喜欢的，还是咱们家的小月牙儿！”

　　“月牙儿，不……不要放，不要放弃钢琴，答，答应奶奶，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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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一间白茫茫的房间里，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冷冰冰的铁床，而那上面，则躺着盖着白布的奶奶。

　　一想到这些画面，那种令余悦几度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又再度涌了上来。

　　她失信了。

　　她已经没有弹过钢琴了。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闭上眼，奶奶临走前的话还回荡在余悦的耳边，一遍一遍，像极了某种魔咒，促使着余悦朝前面的那架旧钢琴走去。

　　但事实上，余悦睁开眼后，直接转身走向了右侧的小房间。

　　她不想去看那架旧钢琴，更不想去弹它。

　　在没有彻底放下过去的回忆，甚至于，都还没有任何的勇气面对它们前，余悦能做的，就只有逃避。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等到余悦将房子里里外外给全部清理好，屋外的骄阳早已高挂枝头，晴空万里。

　　锤了锤自己酸的发胀的小腰，余悦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回头望了望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屋子，嘴角轻勾出一抹笑来。

　　可当她走出屋子大门，瞅见院子里那一丛丛都快要比人高的杂草堆时，嘴边的弧度瞬间消失。

　　唉，余悦轻声叹了口气，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斩草除根啊！

　　回到落霞村的头两天，余悦都在忙着打扫家里的卫生。

　　终于，在第二天的下午，她总算是将奶奶留下的小平房里里外外，包括外侧的小院子全部给清理完毕。

　　隔壁的马婆婆在这两天里，也前前后后来了好几趟。每次不是给余悦送点好吃的，就是喊她去家里吃饭。

　　偶尔，也会搬一张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时不时的，给忙活的余悦搭把手。

　　对于这个从小就疼爱自己的邻家婆婆，余悦是打心底里尊敬着的，自然每次也都好脾气的陪着她。

　　但每次马婆婆同她聊天时，话里或多或少都会提到她那个在海城工作的小孙子，说她孙子现在长得高大俊逸，为人老实不说，工作也十分的出色。

　　看着马婆婆极力向自己推销着自家孙子，余悦笑了笑，没有直接当面拒绝，而是随便找了个话题，转移了马婆婆的注意力。

　　几次下来，马婆婆知道了她的意思，也就没再提起这件事情。

　　忙活完了房子，余悦抽空看了眼手机里的日期，距离九月九号奶奶的忌辰，还剩下两天。

　　余悦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给去世多年的奶奶扫墓。

　　在马婆婆的指路下，余悦买了一堆金箔纸回来，并搬了个小桌子到院子里，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慢慢地折着金元宝。

　　等到九月九奶奶忌辰那天，余悦谢绝了马婆婆要一起同去的好意，自己一个人带着香火蜡烛，还有一大包她叠好的金元宝上了山。

　　按照落霞村当地人的习俗，奶奶的墓被安置在了高山上，背靠山脊，正面对着广阔无垠的大海。

　　余悦到达墓地的时候，正好是早上的八点多，头顶骄阳初升，一束暖光正正好投射下来，照在了奶奶墓碑上的遗像上。

　　看着光里奶奶的遗照，余悦一个没忍住，滚烫的眼泪瞬间涌出，狠狠的滴落在了她的脚边。

　　没有哭喊，余悦默默的流着泪，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奶奶的墓碑前，坐了下来。

　　余悦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抚摸着墓碑上的遗照，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

　　但即便如此，她仍旧还是扯着嘴角，笑着冲照片里的奶奶说了句：“奶奶，你的月牙儿来看你了。”

　　余悦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见到奶奶了，时间长得，她都快记不清这位至亲之人的长相了。

　　卧室里，那副未完成的画，就是她这几年里对奶奶的思念。

　　本是她最亲近的人，她本该牢牢的记在脑子里。

　　可每当她拿起画笔，准备在画板上勾勒出奶奶的音容笑貌时，大脑瞬间当机，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无从下笔，也根本就下不了笔。

　　而那副画，就这样被丢弃在了她房间的角落里，至今，五官一片空白。

　　扫完墓，余悦没有急着下山，而是坐在了奶奶的墓碑旁，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这几年的近况。

　　哪怕，此时的奶奶再也不能回应她，她也仍旧乐此不疲的说着，直到日落西下，余悦这才不舍的同奶奶道别。

　　下山的路上，跟来时比，脚步轻快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奶奶，还同她说了好多的话，余悦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

　　走到村口时，撞见迎面走来的马婆婆，余悦还笑着同她打了声招呼。

　　可马婆婆一瞅见余悦，表情显得很是急切，脚步匆匆的就朝她走了过来，喊道：“哎呀！月牙儿啊，你怎么才回来啊！”

　　“马婆婆，怎么了？”余悦疑惑的问道。

　　“还问怎么了！你啊，赶紧回家看看吧！”

　　马婆婆推着余悦就往小平房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着：“月牙儿，你出门前门是不是没锁好啊？我前面路过你家，发现里面灯大亮着，依稀还听见有人声，别是进贼了呀！”

　　家里有人声？

　　余悦一听这话，眉头瞬间皱紧。

　　难道……

　　一想到某个点，顾不上身后年迈的马婆婆，余悦赶忙快步往小平房冲去。

　　果真，如马婆婆所说，以往漆黑一片的小平房此时灯火大亮。

　　站在小平房门前，余悦大喘着粗气，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小平房里的亮光，表情凝重。

　　在回来前，她就有想过自己可能会碰上他们。

　　甚至，在碰上后，她要说什么话，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余悦都在脑子里设想了无数遍。

　　可当现实来临，余悦发现，脚下是如此的沉重，而她，此时是有多么的不想踏进那间小平房。

　　低着头，余悦闭上眼，强迫自己赶紧冷静下来。

　　可还没等她平复好心情，一阵轻扬悦耳的钢琴声就从小平房里传了出来。

　　叮叮咚咚，曲调熟悉。

　　竟然是……《致爱丽丝》？！

　　余悦震惊的盯着小平房，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她……

　　是她来了！

　　身体比大脑率先做出动作，等到余悦回过神来时，她已然推开了小平房的大门。

　　光瞬一晃，视线逐渐清晰，她看见了那个坐在旧钢琴前，此时正认真弹奏的人。

　　深吸一口气，余悦轻喊了声：“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