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新编》雨中骑士

12、王成

　　王成，平原县人，是个富不过三代的典型，爷爷那一辈虽说是个吃软饭的，但也算是个大户人家的上门女婿，吃到他这一辈，依然继承了吃软饭的老传统，但是家道中落，只有破屋数间，想开家忆苦思甜的民宿，然而当下虽说流行轻奢，但是这赤贫的节奏，谁也受不了。
　　王成性情懒惰，眼高手低，老婆连碗炸酱面也吃不上，天天埋怨王成。王成一来心烦，二来天气正值酷暑，破屋里暑热难奈，来到村口周氏故园，周家原本在村里居住，听说工部要从这里修条官道，便扩建宅院，准备赚笔拆迁费，后来才知道是空穴来风，一气之下搬去县城居住，这周氏故园便荒废了，天长日久，除了园子中间有个凉亭还在，别的东西都被村民拆回去磊猪圈了。
　　王成在凉亭里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腹中饥馁，思忖家中还有三五个芋头，煮熟后蘸咸盐水尚可充饥，想到这里王成口中生津，只是担心别让老婆捷足先登，她是爱吃煮芋头蘸辣酱的。刚下凉亭，猛然看到一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拨开草窠一看，是一黄澄澄的金钗，王成心中一阵狂喜，这东西拿到县城当铺中至少可当十两银子，只需一两银子便可去肉铺买一个猪头和一副下水，回去收拾收拾，扒猪脸，溜肥肠，溜肝尖，还有酸辣肚丝汤，老婆最好这口，必能讨得她的欢心。
　　王成兴冲冲出了破园子，迎面一个老妪正在低头寻觅，见了王成问道：“相公可曾见过一个金钗”？
　　王成反问：“这金钗有何表记”？
　　老妪答道：“此金钗为凤头凰尾，上有仪宾府造四字”。
　　王成虽然贫贱，但是性格耿直，连忙拿出金钗递给老妪说：“可是这支，但不知老妈妈为何人？这仪宾乃是先祖王柬，你和先祖可曾认识”。
　　老妪闻言大吃一惊，知道王成乃王柬之孙，才告诉王成，她和王柬曾经有过一段婚外情，后来王柬正妻带着闺蜜打了她一顿，她只好背井离乡，这金钗就是她和王柬海誓山盟的信物，现在看来，世上哪有什么爱情，她虽然恨王柬是个渣男，但是深情难舍，睹物思人。
　　王成见是长辈，极力邀请老妪回家小坐奉茶，到了家里，见王成老婆蓬头垢面，鹑衣百结，老妪叹息道：“王柬呀王柬，你这渣男，你欺骗我的感情，怎么报应在你的孙子身上，也罢，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孙子穷成这样，看来我不能不管了”。老妪把金钗交给王成，让他去城里换成银钱，沽些酒肉米面作饭，再置办几件象样的衣裳，夫妻两个焕然一新，真有些郎才女貌。老妪告诉王成：“我有些事情，去几天就回”。王成潸然泪下道：“妈妈多住几日，容我尽几日孝道”。老妪叹道：“你连老婆都养不起，让我在这里喝西北风不成”？
　　老妪去了几日后果然回来，找了些泥瓦匠重新修葺房舍，又买了些针线，督促王成老婆做些活计，渐渐家境略有起色，仅能糊口而已，这一日老妪把王成叫到跟前说道：“俗话做吃山空，仅靠我和你娘子做些针线，何时能买车买房？你看隔壁老王的娘子，穿的是纪梵希，拿的是LV，姿色不及你娘子一半，却容光焕发，似你这般游手好闲，别说LV，就是WC你都买不起”。
　　王成羞愧地无地自容，红着脸说道：“妈妈一语点醒梦中人，我此生不出人头地，有何面目再见列祖列宗，只是我一无本钱，二无靠山，空有一腔报负不能施展，这叫我如何是好”？
　　老妪说道：“我和你先祖相好的时候，他倒是经常给我银子让我买东洋的化妆品，想我当年天生丽质，哪里用的那些，这些银子我都存着，有一百两，给你做个本钱”。
　　王成大喜：“那我这就去县城买个门面房收租如何”？
　　老妪斥道:“切莫如此，如今生意萧条，房价居高，门面房如同鸡肋，切不可趟此混水，我已知京城一月之后猪肉飙升，你买一批生猪运往京城，必有十倍利也，只是不可在路上耽搁，迟则必生变化，切记”。
　　王成即日动身，去黑山收购大大小小二三十头生猪，运往京城，离京城还有两日路程，天降大雨，道路泥泞不堪行走，王成心想，还有两日就到京城，不必仓促，在旅店歇息几日，雨势虽杀，却连绵不绝，道路沟壑皆满，水没膝盖，而且不见路径，王成从小到大没吃过这种苦，心中犯怵，在旅店盘桓一月有余，等天晴路燥方才起身，一路风闻京城猪价大涨，王成心中窃喜，等到了京城投宿客店，客店老板告诉王成，起初因为大雨，断绝交通，肉价翻了十倍，这几日各地猪肉涌进，肉价已然回落，王成心中一算，这趟生意获利甚微，除掉路上花费，反而赔进一二十两银子，不如观望几日，或许肉价能略有上涨，有一二成微利亦可。谁成想肉价不升反降，客店老板告诉王成，再不脱手，等到生猪积压，想卖都卖不出去，王成咬牙忍痛，出脱这批生猪，卖得五十两，再加上路途花费，这一百两银子血本无归。等天明上路，王成发现这五十两银子不翼而飞，众人怂恿王成去官府状告客店老板，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客店失窃，乃安保不利所致，店家要负连带责任。王成却认为，丢了银子是自己时运不济，不必牵连他人。客店老板见王成有此义气，赠王成十两银子还家，王成自觉无颜见家中老妪，只好流落京城。
　　王成在京城进退维谷，无以为生，见有人以斗鸡为业，亦能谋生，就与客店老板商量，老板说，做生不如做熟，你不善斗鸡，且此行水深莫测，不如去外地贩鸡，亦有利可图，且敬佩王成性格耿直，请王成在他客店免费吃住，不花一文。王成大喜，随即去河北购得一百只斗鸡，回到客店，准备明日去鸡市卖鸡，谁知又连日阴雨，不能出门，适逢京城鸡瘟，一百只鸡只剩三五只，又过几日，仅一只存活，王成大哭，真天灭我也。客店老板也摇头叹息，对王成说，天无绝人之路，你这只鸡看似雄健，不如去井市一博，或有输赢，也可糊口。王成无奈，怀抱斗鸡去富家子弟赌赛，起先不过以一顿酒饭为戏，渐次有一二两银子为质，赌了十余场，竟然场场不败，不过一月，王成积攒了一二十两银子，王成重新找到了自信，视鸡如命，日夜不离左右。
　　京城当时有一王爷，酷爱斗鸡，而且蓄养了几十只都是上品，每值春节，邀请民间有善斗者到王府斗赛，以博一笑。这一日客店老板对王成说：“这几日王府遍发英鸡贴，邀请天下英鸡明天去王府一斗，你我同去，如果斗败，咱啥也不说，转身回来，如果赢了，王爷必定买你的鸡，到时候你看我示意，我若点头，你方可答应”。
　　第二天两人如约同去王府，早就有数百人群集王府牡丹苑，先是各自赌赛，选健者十余只与王爷赌斗，王爷只出三只，分别是鲁黑，豫红，滇黄，仅鲁黑一只，把十余只鸡斗的铩羽而归，王爷大笑道：“有善斗者出”。王成战战兢兢怀抱斗鸡上场，王爷一见王成的斗鸡，说道：“此鸡瞳有铁线，乃怒脉也，不可轻敌，令滇黄上阵”。两鸡相见，成鸡怒目腾挪，仅一两回合，王鸡败走，王爷大吃一惊，叫道：“此鸡非凡品，寻常健羽不必上场，把我的五虎上将带来”。不上一个时辰，五虎上将依次败下阵来，王爷又叫道：“快把我镇宅之宝请出来”，片刻有家人捧出一只白色的斗鸡，全身如玉，双腿如鹤，如神鸟下凡。王成见状，赶紧上前把自家斗鸡抱在怀中，乞求王爷道：“王爷的鸡乃神物，小人的鸡不是对手，如果小人的鸡有个好歹，小人一家还要靠它度日，小人认输就是”。
　　王爷笑道：“不必多说，快快放下斗鸡，如有不测，我保你全家衣食无忧如何”？
　　王成只好放出斗鸡，成鸡见了王鸡，蹲伏怒视，以静致动，王鸡腾若矫兔，翔如雄鹰，成鸡进退有据，翩若游龙，两鸡相持不下，约有三柱香的功夫，王鸡渐显疲态，而成鸡越斗越勇，猛然间成鸡怒发冲冠，把王鸡啄的雪片乱飞，仓皇败走。王爷把王成的斗鸡捧在手里反复把玩，嘴里不停地念叨：“真是神品，你开个价吧”。
　　王成说道：“我一家衣食全靠此鸡，实不愿卖，见王爷如此抬举，不敢忤逆王意，实价一千两”。
　　王爷笑道：“你莫不是脑袋让驴踢了，一千两银子买只鸡？堪比青岛大虾了，我与你五百两足矣”。
　　王成见客店老板低头不语，只好说道：“有了此鸡，我一月有二十两银子的收益，一年就是二百两，五年就有一千两，十年就可以退休了，在王爷眼里不过是一只鸡，对我而言，它就是我的人生呀”。
　　王爷又道：“一只鸡能活几年？只怕你还没有退休，它早就退休了，这样吧，我再加二百两，给你七百两如何”？
　　王成本想答应，可是看客店老板还是没有什么表示，也只好低头不语，王爷有些不悦，说道：“我再加一百两，共计八百两，你若不依，就抱着鸡走吧”。
　　王成也不管客店老板答不答应，马上谢恩，去帐房兑了银子回到客店，老板还埋怨道：“你再坚持一会儿，就有一千两银子到手，你太性急，白白少赚了二百两”。
　　王成拿一百两给客店老板当酬佣，客店老板死活不要，在王成的坚持下，只算出了王成在客店期间的花费，王成拿着银子回到家乡，买了三百亩良田，盖了一所豪宅，又给孩子请了家庭教师，老妪帮着王成持家，看他家业逐渐兴旺，才准备离开，王成夫妇哭着挽留，老妪只好暂时留下，等到第二天一早，才发现已经人去房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