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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无声 ...

  •   纪水延就这么在家里住下了,从军旅包里源源不断地掏出各种各样的东西,最占地方的就是一只生鸡。
      纪水延拍着手把鸡放到锅里烤,被纪池州眼疾手快地拦下了。
      “爸,还是我来弄吧。”纪池州把鸡从锅里拿出来,“要不该浪费了。”

      纪水延闷头说:“浪费?你说你老爹做饭是浪费嘛。”
      “对对,”纪池州看着手机里做鸡汤的教程,“把鸡放到蒸锅里烤,爸你是第一个。”
      纪水延笑了,不知怎么他也蹲在地上好半天,也许是在土耳其被人受制习惯了。
      “你去洗个澡先,”纪池州开始切姜,“味儿太大了。”

      “谁味儿大?”纪水延闻了闻衣服里襟,他穿了件棕色的毛呢旧西服,“我咋没闻出来?”
      纪池州把姜往菜板上一扔,揪起纪水延后颈衣领:“厨房快被你熏完了!”
      然后纪水延一米七大个的老男人就被一米七八的纪池州小兔崽子给拎到了浴室。

      纪池州设置好了洗浴温度,从架子上把史努比沐浴露往纪水延手里一抛:“你最爱的史努比。”
      纪水延接住,试了试家里的隔帘,然后没动,眼睛叽里咕噜地往墙壁上看。
      纪池州和撑在门口:“等什么呢,我昨晚刚洗,水温差不多足够。”
      纪水延还挺羞涩:“儿子,你在这儿,爸咋脱衣服啊?”

      纪池州:“……”
      纪池州没说话,把门“砰”地关上了。
      然后他又走回厨房,开始研究这只白花花的鸡该怎么下手。
      他并不是头一次看到这种不熟的鸡。小时候和纪水延回乡下老家,倒是有见过。
      开栏的鸡,在院子门口随地乱走,而三只狗锁在一旁的铁链子里,眼巴巴地看着鸡。

      手机教程上显示要把鸡放入沸水中氽烫去血水备用。
      于是纪池州烧了一锅水,把鸡扔了进去。
      然后还要葱段和姜。姜片倒是切完了,葱去又要哪找……纪池州转身去了凉台,北方的凉台到了秋冬,就是一个天然的储藏室。

      因为家里一年多来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住,再加上纪池州秉承着随吃随买的态度,所以没备什么菜。
      他刚才穿的有点多,随便拿了件高领毛衣就套在身上了。这会儿有点热,他又穿的只剩一件短袖。
      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几根八二年的大葱。

      他忘了自己什么时候买的了,或许是楼下菜店卖菜的零头往里凑的整。
      葱都有些蔫巴了。纪池州举起葱来,掉了一地葱皮的渣。
      “好麻烦。”纪池州一边嘟囔着,一边把鸡的材料都切好了,传说最简单的制鸡办法就是鸡汤,纪池州也被难住了。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被打断了一半的错题还没看完,于是溜到外面的桌子上把本拿来继续看。
      他身体靠在炉灶对面的墙壁上,一手举着本放到眼前。
      “都说咱老百姓啊是那满天星——”
      纪水延一边洗澡一边唱的正欢。

      纪池州对着空气白了下眼睛,然后又出去把裴淮给他的耳塞摸出来戴上了。
      纪池州一边盯着题,一边盯着冒白烟的鸡锅。
      万一把厨房炸了,他还得扛着纪水延逃跑什么的。

      纪水延一路哼着歌洗完了澡,戴着婴儿宝宝的味道。
      “儿子,毛巾放水池边上了,帮我洗洗。”纪水延擦完头,探出来朝纪池州喊。
      纪池州:“……”
      纪水延被杨叶惯的从来不会洗东西,后来离婚了,就让纪池州给他洗衣服洗毛巾。
      纪池州想到纪水延搭在麻将桌上的厚西服,突然想死。

      他的鼻子恐怕不能要了。
      吃饭的时候,纪池州把麻将桌又一清理,腾出一块地方放锅。
      纪水延用赞许的目光瞧着纪池州像个灵巧的媳妇一样从厨房进进出出,说:“哎呀,我要是生个女儿也就这待遇了。别光对付那鸡了,筷子呢?我快饿死了。”

      纪池州冲出来,又是冲着纪水延后领的衣服一提:“没长手?!自己去拿,取两双!”
      纪水延只好像一只被薅了毛的鸡一样耷拉着眉毛去取筷子。
      “个子高了,脾气也跟着大了。”纪水延不服气地说,“有没有把你老子放在眼里啊。”

      纪池州终于坐下来:“我老子至少长手了。”
      鸡炖的还不错,第一次做就能做出这个卖相,纪池州觉得自己厨艺反转了。
      纪池州拿起碗盛了两碗,一碗推到纪水延面前,因为带着脾气,汤都撒出去了点。

      “对了小崽子。”纪水延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什么,从军旅包里摸出点东西来。
      是满满一把弹壳,有锈红的痕迹,看起来是从枪口滑出来用过的。

      “你小时候不就喜欢这玩意儿吗?”纪水延把弹壳放到纪池州面前,“土耳其那地方挺多这东西的。”
      “都是你攒的?”纪池州放下筷子,蹙起眉,“你这样安全吗?”
      “没事。”纪水延说,“挺多人拿它拆了卖钱。”
      “你去那边干什么?”纪池州说,“找工作找出国了?”
      纪水延埋头吃了几块肉:“炖的肉真嫩,你爹封你一个称号——”

      他“纪家厨子”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纪池州一巴掌给呼老实了。
      纪池州一巴掌拍在纪水延面前。
      “我操,你小子跟我学会动手了?”纪水延说着半站起身子,要展拳脚。

      然而纪池州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纪水延忽然觉得了无生趣。
      于是他又坐了下来,眼前这个清萃的少年渐渐剥离出十四五岁的模样,面颊的轮廓也愈发清晰,和他长的并不太像,愈发像杨叶了。

      杨叶从前一直在启星就是美女,最漂亮的部分就是眼睛和鼻子,而这小子继承了杨叶那一对漂亮地眼尾像凤尾一样的眼,游在清白的湖泊里。

      纪水延看着这个完美的不像自己的儿子,他需要时间去适应。
      曾经迁就他的杨叶也已经退出这个家,去过她梦想里的好日子了。

      “几个牌友介绍的,说去国外捞钱快,我就去了。”纪水延挠着头。
      “你妈,”纪水延突然闷闷地说着,“这段时间给你发信息了没有?”
      “嗯。之前她来找我了。”纪池州说。
      “找你了?那婆娘带你去哪了?”
      “她们公司。”纪池州说。

      “公司?你见着那姓华的啦?”纪水延唐突地问。
      纪池州点头。
      “那姓华的,确实蛮有钱的。”纪水延吃着吃着从包里摸出烟来,要点起火来。
      纪池州看到那包烟,还是最便宜的那种,叼在嘴里应该苦的要命吧。
      又苦又臭,不知道有什么抽头。

      纪水延说:“小崽子,你觉得那姓华的怎么样?杨叶颠颠跟他跑了,听说挺老的?杨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跟了一个老头子。”
      “但华冶看着比爸你年轻。”纪池州认真地说,“我妈眼光也是正确的。”
      “你觉得,”纪水延突然酸溜溜地问,“我和你后爹谁好?”
      他说到“后爹”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酸涩地颤抖了一下。

      纪池州捧着碗,愣了一下。
      他看到纪水延像从前那样后脊梁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只是身体半佝偻着,嘴里叼着烟。
      纪池州缓了下神,笑了。
      “爸,你让我怎么回答。”纪池州拄着脸,“我只见过他一面,可我从小便认识你了。”
      纪水延逐渐睁大了眼睛。
      “我没有后爹。你永远是我唯一的爹,”纪池州缓缓地说,“永远都是。”

      吃完饭之后,纪池州站在水池边上刷碗,纪水延拍着肚皮在这个家里面溜达转圈。
      家里几乎还是那样,就连刚才他打开电视,发现节目还停留在他上次看的少儿频道。
      他虽然知道自己的儿子爱好不多,没想到居然不多成这样。

      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卧室里的叠成一摞的宣纸上面。
      对了,这小子不多的爱好里就是写字儿,跟老头似的。

      那套笔墨纸砚的东西堆在墙角,纪水延看着不禁伸手整理了一下 他一边够着,一边隔着墙对洗碗的纪池州喊道:“小崽子,你这堆东西我帮你拾掇了啊。”
      纪池州“嗯”了一声。
      纪水延就开始收拾。他把墨台叠在笔架峰上,墨台又压着枕纸砖。

      不一会儿,只是简单调换了一下顺序,纪水延就成功让这堆纸笔更乱了。
      他拍了下手上的纸渣,忽然一张很大的压在最下面的画掉了出来。
      绝对是画。
      纪水延看到这张纸上面,虽然只有黑色一种色彩,但是他儿子画的火柴人他还是认得出来的。

      这小人背着个棍子样的东西,抽筋似的满血复活,棍子上写着“coffee”。
      是上次纪池州给裴淮搞的表情包。
      纪水延拿起来展开,一边欣赏一边慢慢走到厨房。

      “小崽子,你还学会画画啦?”纪水延抖着宣纸,摇的呼啦啦响。
      “这是自画像啊还是啥?”纪水延说,“来给你爹也画一个。”
      纪池州忙着拿刷布蹭锅底的糊了的硬壳,心想我哪画过画——

      “靠!”纪池州一看到纪水延手里的画眼睛都直了,他刚才蹭了半天没弄下来的糊渣突然掉了,他手一松,刚才用在锅上的劲都跑飞了。
      “你咋又骂人呢?小崽子,你这习惯可不好。”纪水延怕纪池州手上的水崩到纸上,又把画给举高了点。

      奈何纪池州比他高多了,一伸手就把画给抢了下来,眼疾手快地压在了一旁的米缸下面。
      纪水延:“……”

      什么玩意儿???
      纪水延摸了下手上的水,说:“咋?一个屁火柴人,以前咱小区小姑娘们给你的那堆情书也没见你藏的比这快。”
      纪水延惋惜地说:“当时一天几封来着?一天早晚各一封吧?都被你叠□□了。”

      纪水延说的是那种一按尾巴就能跳一跳的倒霉青蛙。
      纪池州闷头刷锅,好像要把锅给刷漏了。
      “哎儿子,上了高中有没有小姑娘给你情书啊?”纪水延撑着门框。

      见纪池州异常地沉默,纪水延心凉了。
      “不是吧小崽子……”纪水延叹息着问道,“越长大越完蛋?那你们学校的小伙子们长的是有多帅气——”
      他话没说完,因为眼前的门被纪池州一脚给踢上了。

      纪水延:“……”
      他沉思了半天都没觉出自己哪点说的有毛病,那么难道是!!
      纪水延敲了敲门,趴着门缝抱歉似的说:“我错了小崽子。”
      “我明白了。”纪水延继续说,“那张画是你给人家小姑娘画的画像的对不,不是我说啊,挺像你姥爷画的辟邪的那玩意。那上面英文字母我也不认识,你是不拿洋人东西表白呢——”

      他话还是没说完,因为纪池州洗完碗自己出来了,然后走到卧室把门关上了。
      纪水延一撂膀子,寻思这小崽子比烟还容易点着。
      “我看电视去了,”纪水延转身走了,“你别让你爹等到六十多,儿子还是个那什么。”
      “那什么单身狗就行。”纪水延想起来这词了。

      纪池州狗是挺狗的,单身倒不一定。
      窗户风一吹,把墙角的纸都吹掉了,纪池州又去捡了起来。
      等另一边电视里喜羊羊的声音响起来了,纪池州才走出去,做贼心虚似的把米缸下面的宣纸给拉了出来。

      因为米缸底下有积水,纸上都有点殷湿了。
      纪池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不想被老爹看见。明明只是一张普通的纸而已。
      顶多!上面再加了点鬼画符。

      他把纸放在窗口旁边吹干。
      已经没有当初刚画完的浓重墨香了,只有贴鼻时才有淡淡的苦香。
      他的手压在了小人的衣服下摆上。
      上面用几乎看不到的笔触小小写了裴淮的名字。

      如此一来,这个面部全非的火柴人便只能是裴淮,谁也冒领不了。
      只能是裴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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