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孤女谣》忽忽如狂

12、风雪观高人点拨 循密路后崖下山

　　次日，“金轮李氏兄弟”两人游寒冰山庄。寒冰山庄全部由寒冰塑成，并以彩漆描绘，亭台、画栋、小桥等精美绝伦，李青熠大为赞叹，当真像个精力充沛的孩子玩了整日。身上带的100多两银子又散尽了。
　　阿鸟虽看不惯李青熠油嘴滑舌、以及花银子如流水的纨绔样子，但他黑人家银子的本事却着实让阿鸟佩服。阿鸟也就没法儿抱怨他的大手大脚，毕竟不须再担心卖艺赚银子。不过，阿鸟做不到像李青熠一样尽情尽兴地玩儿。她的心上总有堆大石压着，说不清是因为要复仇，还是因为任务在身。
　　李青熠拉着阿鸟跑向一座宝塔，说：“咱们去宝塔！别慢吞吞的，像个上了年纪的酸夫子！”
　　阿鸟说：“跟来的人都被咱们甩掉了，不必再装样子了吧？”
　　“诶？装样子？”李青熠一怔，哈哈大笑。“我怎么装样子了？我就是个普通游人，正在游览寒冰山庄！放松点儿，不要时时刻刻想着任务。那样，还没完成任务，你就先累死了。”
　　阿鸟说：“我做不到。在我心里，任务第一。”
　　“呃……那你不妨这样想，任务第一，游玩也是任务的一部分，所以游玩也是第一。”
　　“首领知道你这样想吗？”
　　“为何要让他知道？”
　　“你告诉了我，不怕我告诉首领？”
　　“你？不会！即使告诉了，我也无所谓。”
　　阿鸟内心生出一丝羡慕，“我想我永远也做不到像你这般洒脱，对生活充满热情。”
　　第五日，日上东山。李青熠与阿鸟离开客栈，租车北行，在北山山脚下了马车，步行登山。各家掌柜派来的伙计也不跟着上山，只守在路口。因为，本地人都知道，这条路只通向一处——风雪观。要上风雪观，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观后便是悬崖绝壁。风雪观以无求不应而闻名遐迩，尤以求权势富贵最灵验，因此香火极盛。虽然冬雪及门前上千道台阶阻住不少信众，但仍有人三三两两结伴攀登。青松夹道，两人转了两转，伙计们就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对普通人来说，特别是对出门乘车、四体不勤的权贵来说，上千级台阶难似登天，但对李青熠和阿鸟这样的刺客却不在话下。
　　攀到山巅，进入山门，转过绘制着八卦图的影壁墙，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宽阔的八卦广场，另一头对着山门是供人上香的灵官殿。广场四周有墙壁遮挡，越过眺望，隐约可见飞檐斗拱层层叠叠、望不到头，遂知风雪观规模不小，内里乾坤。这时节，有心又有力的香客无几人，广场上显得冷清。李青熠带着阿鸟闪进左侧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门下有一小道童，一见李青熠便说：“居士慈悲。配殿禁止外客进入，进香祈愿请到正殿。”
　　李青熠一本正经道：“听闻风雪观配殿有棵奇树，可否一观？”
　　小道童严肃地说：“居士慈悲。配殿禁止外客进入，小道不能让居士进来。”
　　李青熠突然一笑，说：“无为小师叔，又不认识师侄了？去禀报我师傅，无心求见！”
　　小道童一听，气鼓鼓道：“师侄怎地又换副面孔耍弄我？”
　　李青熠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掏出一个九连环，放到道童手中，“快藏起来，休叫我师傅瞧见。”
　　小道童转怒为喜，喜滋滋地说道：“谢谢师侄！我师兄早算到你会带一个人来这里，特叫我在这儿等你，吩咐你们直接去见他就好。”
　　李青熠带阿鸟东穿西转，过了好几道门，绕过七八个配殿，最后来到一处松柏掩映的小院。刚进院门，静室传音：“无心，带着你的朋友一起进来吧！”
　　静室中一位道长，着道袍、戴道冠，手执拂尘，就地打坐，他面容清癯，颔下白胡飘逸，一派仙风道骨。
　　李青熠收起嬉笑之态，恭恭敬敬地说：“师傅算无遗策。无心来了。这是我的朋友。”
　　道长一挥手，李青熠盘坐在道长对面。阿鸟左手抱右手施拱手礼，“道长慈悲。”也跟着坐下。
　　那道长未理睬李青熠，如炬双眼先端详阿鸟半晌，微皱眉头说：“这位小友，也是缺心之人。”。
　　阿鸟心中一惊，模糊觉得道长所说颇有深义，却不甚明了，便道：“还请道长不吝指点一二。”
　　道长摇摇头，转向李青熠，“无心，找到几个心了？”
　　“只有一‘乐’心。”
　　“三年，找回一‘乐’心，也算不错。到此为止吧，这样你可以活得轻松些。”
　　“小徒还是想找回其他三心。”
　　“喜、怒、哀心于你何益？
　　“喜怒哀乐全有，才算活着。”
　　“你费尽周折才变成‘无心’，就不怕心魔一起跟回来？”
　　“不怕。师傅说过，邪可改正。一时邪心不打紧，也可重回正途。”
　　道长点点头，“那好。再去三年，修出‘哀’心。”
　　“是，师傅。”
　　道长与李青熠一问一答告一段落。阿鸟说：“敢问道长，道家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是要让人放下自己的私心杂念，跳出自我欲望的牢笼。可道长为何反其道而行之，叫我兄长捡起因私心杂念、自我欲望而生出的喜怒哀乐之情？”
　　“修道先修心。心正万法皆从，心邪万法皆废。正可变邪，邪可改正。惟正邪之间，是无喜、无怒、无哀、无乐的无心者，无心可修，怎能悟道得道？”
　　阿鸟又问：“古语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正是叫我们要物来而顺，无心而为，自然而然地行事。有喜、有怒、有哀、有乐，又如何能无心而为？如何能自然而然地行事？道法自然与修心岂非矛盾？”
　　道长不答反问：“道法自然。何谓‘自然’？”
　　阿鸟思索答：“即天地万物本来的面目。”
　　道长再问：“无喜、无怒、无哀、无乐，是人本来的面目吗？”
　　阿鸟以往总以为道家故弄玄虚，如今闻听，方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通体舒泰，心知遇到得道高人。早在家破时，喜心与乐心便已消弭。进入探丸门后，她无意中悟通“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人与自然融合”，即鹰眼首领所说的“心成死灰”，才顺利完成隐蔽任务并杀死阿虫，便误以为这是万试万灵的制胜法门，自此刻意训练自己“无心而为”，努力将怒心与哀心也抛至九霄云外，对万事万物保持漠不关心的无心之态。可如今，她发觉自己错了，又悟出更深一层：天地万物皆有喜怒哀乐，她与天地万物融合，只如行尸走肉的死物，却并没有与天地万物同悲同喜同生。以往，错便错在，多了“刻意”二字。
　　阿鸟诚心感激道：“道长一语道破玄机，真乃神人。”
　　道长摇头，“小友之误，非小友一人之误，今天下众生多有误者。只误在‘无心’二字。所谓‘无心’，并非‘心死’，而是‘莫要刻意’。道法自然，须顺心而活、顺势而为、顺其自然。这便是‘红尘炼心’的真义。无心，你明白了吗？”
　　李青熠呆呆怔怔，仍陷在道长与阿鸟的对话里，没听见师傅叫他。
　　道长看他一眼，不再问，又对阿鸟说：“最后这番话，我是说给我那拙徒听的。我知道，我便不说，小友也已悟到这层了。”
　　阿鸟低头一礼，“经道长点拨，更为通透，胜过自悟三年。”
　　道长接着说：“拙徒无心若有你一半聪慧，如今便也该四心齐备了。今日，他因‘乐’心生出疏朗心境，甩掉许多包袱，顾及到你，带你来此破解困惑，即是你的缘法，也是他的缘法。他日，若拙徒无心有难，还望你看在今日与你结善缘的份上，尽力助他脱难。”
　　阿鸟心想，自己何德何能，他日可救李青熠？遂对道长的重托感到负担，又无法拒绝，“我希望无心师兄永远平安无难。但道长既有此言，必有深意。无心师兄无论智、还是力，都远胜于我。但如有所需，我必竭力相帮，助他脱难。”
　　道长点头，“你虽不信我道家，风雪山路，却随他而来，且并无半句怨言？我说的可对？”
　　“正是。”
　　“既如此，贫道再送你一句话：风雪长存，正心为上。也许可助你逢凶化吉，实现你的夙愿。”
　　阿鸟诚心道：“谢道长。此话可是叫我于喜怒哀乐中修出正心之意？”
　　道长对阿鸟说：“不错。今日见你极聪慧，已然说多。天机不可再泄露。你们去吧……”说罢，一甩拂尘，闭目休息。
　　李青熠才回过神来，明白师傅的送客之意，意犹未尽地向师傅告辞，道长闭目不语。
　　离开静室，他们也不见别人，只与无为盘桓大半日，日将西斜方准备下山。无为将二人引到后山，钻过几棵小树的间隙，悬崖边露出一条贴着崖壁的石径，十分狭窄，仅容一人立足，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峡谷，所幸有不少枯藤覆盖，也可抓取借力。分别时，无为一脸担忧地叮嘱师侄要小心。
　　虽有枯藤阻拦，仍有雪花乘间伺隙钻进藤帘，积于石径。一脚踩下去，几乎没过鞋面。山风袭人，枯藤摇摆，二人不言语，专注地一手扶壁、一手扶藤，小心迈步，唯恐跌入万丈深渊。行过一段石径，前路截断。李青熠不慌不乱，拨开脚下积雪，扯出一条绳梯，向下攀爬几十步，抵达一平台。阿鸟跟着爬到平台上，跟着钻进一个洞口。洞口小，李青熠得弯腰通过，对阿鸟来说却刚正好。洞口是一条通道的起点，通道里宽阔干燥，李青熠举着火折子走在前面，遇到分岔路，总能毫不迟疑地作出选择。阿鸟相信，他必定已来过多次。看着李青熠的背影，阿鸟越发觉得，他并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简单纯粹，反而像个谜团。接触越久，越觉得他内心隐藏了无数秘密。
　　行行复行行，枯燥乏味。阿鸟有种错觉，通道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她突然想起道长所说，李青熠特带她到风雪观破解困惑，遂突然说了声，“谢谢。”
　　李青熠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愣了，回头看了一眼，“你没事儿吧？”
　　“谢谢你带我见道长，得益颇多。”
　　李青熠笑了，“一切皆是你的造化。你与道长的分辩，更叫我心中通明。我更应谢你。”
　　阿鸟觉得李青熠有点不一样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你有哀心，怎么不和道长说？”
　　“这一丁点哀心，过后便忘，有与无有何区别？‘梅花愈盛，愈显出百姓的贫苦。’师傅说你‘缺心’，而非‘无心’，你才是有‘哀’心之人。”
　　阿鸟借李青熠的话答：“这一丁点哀心，过后便忘，聊胜于无罢了。”
　　两个人都笑了。李青熠说：“不错啊，会开玩笑了？开始有‘乐’心了。师傅慧眼，一下就看出你的聪慧……呃，对了……师傅居然把我的安危托付给你这丫头，看来师傅老了，‘慧眼’不及当年。”
　　“似乎听谁说过，道长算无遗策……是谁呢？”
　　“哈哈，你这丫头……好，为兄今日就感谢你将来的救命之恩。”
　　“这还差不多。再说，你在背后如此编排道长，难道忘记道长能掐会算了？”
　　李青熠忙对着空气道：“师傅，弟子错了！师傅慈悲，不会怪弟子的吧？”
　　阿鸟又笑了。笑过之后，她突然意识到，今日已笑了两次。上次笑是什么时候？是和一个叫“阿蝶”的爱笑女孩在一起。到底是李青熠变了，还是自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