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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女木兰夜探客府 梅之盛益彰民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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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李青熠喝得兴起,与客衍左一杯右一杯地不停喝。客衍好不容易摆脱李青熠的纠缠离开客栈时,夜已深。李青熠海量,客衍离开后,仍在房内大呼小叫地吃喝。
客衍心急火燎地登上马车回客府,没有留意,一个细瘦的黑影飞檐走壁,不远不近地跟着马车,也来到客府。客府的府墙再高,也不及此人轻功高。借着夜色树影的掩映,此人悄无声息绕过巡逻的家丁,来到客老爷的书房房顶耳贴瓦缝屏息静听。
客衍回府,急召大掌柜议事。大掌柜业已躺下,忙穿衣赶至前院书房。
客衍满身酒气,一边在书架上乱翻,一边问:“景胜,你可知,有种动物叫‘讙’?”
大掌柜客景胜想了半天,“未曾听闻。老爷您这是……”
“快来帮我找!”客衍的书房中珍藏着数千册书籍,有竹简、有纸书、也有羊皮卷。一个多时辰,书房被翻找得凌乱不堪,也没找到客衍要的书籍。找书之时,客衍已将宝皮的情形跟客景胜简要说了一遍。这客景胜与客衍是叔伯兄弟,深得客衍信任和器重。
客景胜气喘吁吁地问:“大当家,你再好好想想,在哪本书里看过?”
客衍冥思苦想无果。
客景胜又问:“会不会在……”说了一半,他不再往下说了。客衍立即明白,他问的是,会不会在那本秘藏宝册里看见过“讙”。宝册秘藏,许久不打开看了。经客景胜一提醒,似乎真是宝册上的记载给他留下了印象——至少有八成把握。
话说客家祖祖辈辈制作皮货,吃饭靠的都是好手艺,直到客衍之父仍是裁皮刀不离手。当初,其父受命为一位王爷特制皮甲。后来,这件皮甲竟救了王爷一命。王爷看中客衍之父的好手艺,自此全部皮货皆从客家购买,再后来,客家渐渐包揽了王室的皮革用品供应,连军队中的皮甲、革盾等器物也悉数由客家承揽。如果量太大,客家自家完不成,才分一部分给同行,客家从中抽成。家族兴起后,其父也不曾改变匠人习气,以好手艺为立家之本。
而如今这位客家大当家,虽出生于匠人世家,自小聪明伶俐,浸淫于皮货行当中,却对亲手制作皮货、提升制作技艺等极不耐烦,只对原料进出、成品售卖、管账放债等商贾之道非常感兴趣,整日一门心思研究这些。七岁时,其父欲纠正他的习性,他便说:“不懂生意经,买卖做不通。”一句话顶得其父讷讷无言。其父细想,今时不同以往,以往只靠手艺吃个饱饭,如今王室都用自家出的物件,眼看生意越来越多,俗话说“创业容易守业难”,没有个懂生意的还真不成。又看客衍对生意经颇能自通,遂依着他,请先生专门教习商道。
客衍原有一胞弟,性情沉稳,有匠人天赋,其父欲令兄弟俩一人为匠、一人从商,相互配合,并将家传宝册《皮匠杂记》给弟弟从小修习。宝册中记载了许多奇巧制皮技艺,以及令人不可思议的宝兽之皮。无奈弟弟长到十几岁,忽生急病离世,《皮匠杂记》方传给客衍。可惜客衍只勉强翻过几页,便将之雪藏。客衍二十岁上,其父郁郁而终,客衍成为客家大当家,更无心阅读和学习《皮匠杂记》,只在遇到疑难制皮问题时,才拿出来翻找解决之道。以致如今找关于“讙”的记载,一时竟未想起。
客景胜知进退,该自己知道的东西要知道,不该自己知道的千万莫知道。这也是客衍多年来如此信任他的一个缘故。客景胜退出书房,留下客衍一人。客衍在门口探身看客景胜已走远,四周寂静无人,又退回书房内,将房门从内插好。
房顶的黑影等了半晌,没听见屋里的动静。待他想跳下来,冒险到窗边看看时,恰有一队家丁持火把巡逻经过这里。黑影未敢动,继续侧耳倾听。良久,书房里“叮”得一声脆响,随后,客衍离开书房,朝主屋那边走去。黑影也在夜色中三窜两窜不见了踪影。
福星客栈后的背街小巷一声猫叫,二层一窗打开,黑影窜入,身姿敏捷。摘下面罩,竟是李青辉。李青辉说:“在书房。只可惜未能知晓确切藏匿处。”
“已经很好了!没人发现你?”
“确定没有。”
李青熠赞道:“不错,第一次出任务就如此沉稳。难怪首领器重,还找轻功最厉害的白衣使者教导你。”
李青辉没接话茬,指指自己的脸,说:“干了,得处理一下。”
撕下皮面具,李青辉露出真容,只见高高的鼻梁上生着一双凤眼、两道剑眉,英气勃勃。活脱脱一个巾帼女英、女中木兰。不是阿鸟又是谁?
如李青熠所说,这是阿鸟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此前,阿鸟已接受了一年严酷的武训,和两个月文训。所谓“文训”,就是学习武艺之外可能用得上的各种技能,包括学习毒术、三教九流话术、天下地理风俗、制酒品酒术、易容术、伪装术、机关术、五行八卦、风水数术、卖艺术等,不一而足。每个人无法全学,除三教九流话术、易容术、伪装术、卖艺术所有人都须学习外,其余视个人天赋、任务要求而定,有人学得多、有人学得少。
阿鸟对学习其他技能都能理解,独独对卖艺不解。教头的解释是,必要时,须靠卖艺赚些银子花用。毕竟,出门在外执行任务,带多少银两都有手短之时,进钱庄取银、偷盗、骗取等手段都有可能横生枝节,对完成任务不利。为了保证圆满完成任务,万不得已时,卖艺是最安全有效的。有时,还可以卖艺者的身份为掩护执行任务。
文训本应满一年才能执行任务。只因此次任务特殊,需要一个酷似李青辉身形的孩童来配合,又须这孩童读过私塾,自带文气,阿鸟最适合,便被首领选上,特令她扮作男孩,与化名李青熠的刺客一起执行任务。
此次任务的目标是杀客衍、夺宝册。两人分工,李青熠在表面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李青辉暗地里行动。两人现已成功接近客衍。接下来,只有等待进入客府寻找机会。
阿鸟问:“为什么不让我趁书房没人,进去找找?”
李青熠道:“你说是千金多?还是百金多?”
这个刺客不太冷,油嘴滑舌没正经。阿鸟很无奈,“直接说!”
李青熠道:“杀客衍只给百金酬劳,夺宝册却给千金。你要是进书房翻找,打草惊蛇怎么办?”
阿鸟问:“竟会翻十倍?想必是同行出的手。”
李青熠道:“咱们青杀组的只管完成任务,接任务是黑丸组的职责。对了,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听听咱们探丸门内的秘辛?我知道的可多啦,哈哈!”
探丸门自首领以下,共分五组:青杀组,头目青刺,专事刺杀行动;红细组,头目红刺,专事打探消息、充当细作;蓝技组,头目蓝刺,专事研究各种奇巧武器、杀人技艺;绿信组,头目绿刺,专事传送信息;黑丸组,头目黑刺,专事承接任务,以及得到首领首肯后给各组分派任务。另有白衣使者直属首领调遣。他们两人现隶属青杀组。
“真好奇你是怎么通过考核的,青刺有一句话你没听过吗?知道越多死得越快。”阿鸟早已学会,身在青杀组,只问任务目的,不问任务因由——从不问,但她忍不住自己观察猜测。
李青熠说:“咳!你这丫头实在无趣,不听便罢,何必咒我?他说什么你都信?我觉得,知道越多活得越长久。比如,人家都要杀你了,你还不知道,岂不是要死翘翘了?”
阿鸟只想清静清静,不愿与他斗嘴,将已弄湿的皮面具重新贴合到自己脸上,蒙头便睡。
次日天气晴好,是个冬日里难得的好天。一早,客家伙计送来3800金的入账凭证,以及500两银子。听客栈掌柜介绍,亶城十景中,踏雪寻梅与寒冰山庄最值一看,李青熠与阿鸟两个人便煞有介事地游览去了。
站在西山脚下眺望,漫山遍野红花、白花、紫花、黄花……花开如海,艳而不妖,犹如仙境,直让人误以为春天来了、百花齐放。细看方知,是梅花以雪为画布,吐蕊作画,绽出一幅清雅脱俗的西山梅花图。更有暗香浮动,掠过鼻尖。阿鸟常自怜身世飘零,如今满山寒梅展现的不惧严寒、傲雪迎霜的风骨,在阿鸟内心激起波澜,树犹如此,何况人乎?纵遇万千艰难,亦可如梅,迎难而上、破除万难,成就心中所盼。意可言传,阿鸟不由地吟诵道:“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阿鸟的感叹被打断,一个上了年纪老妇手捧两个热地瓜,来到她面前,“好心的公子,吃一个暖暖再上山吧,抵抵寒气。”在别人眼中,她仍是一个富家小公子的模样,一些皮货商派来跟踪的伙计,也只认得她是李青辉。
阿鸟抬眼看那老妇,穿着一件破棉袄,黑黢黢的,看不出本来是何颜色。头上扎一薄布头巾,寒风吹拂着掉出来的几缕花白头发,脸上的皱纹满满都写着沧桑,老茧和冻疮霸占了捧地瓜的两手。阿鸟想,李嬷嬷若还在,也是这般年纪。遂起了怜悯之心,问道:“亶城如此繁荣,阿婆怎会沦落至此?没件像样的寒衣?”老妇回道:“看来小公子也不是亶国人吧?老身遭逢国灭,投亲而来。亲戚家也不富,老身能有个屋檐存身已是知足,怎能再妄求华衣美食。”
阿鸟心中一动,说:“我们从商之人亦厌战乱。听阿婆谈吐不俗,不知从何而来?”
“苍旻国。我夫开办私塾,老妇跟着学了些。战乱中,我们走散了,也不知我那老头子还在世上不在……”老妇言毕,辛酸欲落泪。
阿鸟其实并没听完,一个“苍旻国”就让她心中轰然一声雷响。她从随身钱囊里掏出十两银子递与老妇,接下两个热地瓜,嘱咐老妇穿暖些。老妇千恩万谢,口称“好人”。
西山山脚这处是上山的必经之路。除了卖地瓜的老妇,还有卖糖葫芦的老叟、卖糖饼的少妇、卖热水的小伙等许多商贩在这里叫卖,见老归得了好处,纷纷拥到阿鸟身边,都说自己是逃难来的,竭力推销手里的货物。还有不少乞丐挤过来,人越拥越多,乱哄哄的,阿鸟有些招架不住,叫众人排队也没人听从。幸而李青熠过来解围,胡乱买了些东西、又把剩下的散碎银两一把撒出去,就拉着她钻进梅林,逃之夭夭了。
阿鸟情绪低落,于姹紫嫣红之间,轻声说:“梅花愈盛,愈显出百姓的贫苦啊。”
李青熠则在罕有的沉默后,叹了口气,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