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39、第八章（4）

　　好在林茵所料不差，一刻钟不到，面包车便吭哧吭哧在一个岔路口停稳，司机对车上的人说，这条路再往前就翻山去隔壁镇了，要去水坡村得从左手边的山道走，中间有些路算不上是路了，逢上刚下过雨，泥湿路滑，得格外小心地攀过去。他提醒她们，下山的公交冬令时末班14点45分，千万别错过了。
　　谢缘手握出发前买的登山杖，和林茵一前一后往水坡村出发，其间林茵几次停步，端着单反左拍右拍。不多久，她俩被同行的三个女生远远甩在后头，一些后到的游人也陆续超过了她们。
　　“林茵，你是喜欢人文景色多些，还是自然景观多些？”谢缘看她专注地调相机参数，问道。
　　林茵沉浸在摄影中，心不在焉地说：“都喜欢吧，不过还是更侧重人文元素。”
　　谢缘听完这话，当看到水坡村断壁残垣的远影时，心里一沉，明白林茵是不会肯早走了。
　　被那个男生说中了，水坡村里前来探幽的旅人寥寥无几，比她们先到的那些人散在错落古旧的屋墙间，如林中小兽误入，除了偶尔的擦肩路过，其余时候连人影都瞧不见，谢缘甚至不知，他们是否已经兴尽而归，也不知随着天日放亮，是否另有游人到来。这荒村里红梅正当盛放，石块砌成的矮墙间杂草丛生，枯黄的草茎高及人膝。它们迎风不折，依旧直着腰杆招摇，一寸寸掩盖了多少昔日的足迹。那些沉默的砖瓦窗柱，本是沧桑而凄美的，可在此刻的谢缘眼中，直如野兽天然而忠实的掩护一般可憎。
　　谢缘不敢喝水，一来此地上厕所不方便，二来怕一不留神就把林茵跟丢了。不过，她低估了一个摄影爱好者的耐性，林茵可以不顾崎岖爬上现在仅剩轮廓的梯田；也可以蜷在一处断石上好半天不挪动，只为了拍一张满意的屋檐照，连杏色的羽绒服蹭上了湿乎乎的青泥都毫无所觉。
　　有几次，林茵兴致忽起，招呼谢缘当模特。谢缘笨拙地根据她的指令摆造型，折腾一通后去看成品，才啼笑皆非地发现，原来出镜的要么是影子轮廓，要么是一片衣角一点鞋尖，跟她本人没半毛钱关系。
　　更多时候，谢缘都是候在边上，暗暗埋怨，但凡几天前林茵家里人有一个肯接她这个陌生来电，也不至于她抓耳挠腮，束手无策。她啃了一口番薯，嘴里无味地咀嚼着，又摇头苦笑，接了又怎么样，不被当成骗子才怪。
　　天有几分放晴，微弱朦胧的日光像刚破壳的蛋清，散发着清亮的荧光。两人坐在歪斜的石磨上，全程没甚交流地各自吃着没点热气的三明治和酸奶。谢缘午睡的生物钟大肆作响，眼皮上像盖了一张蒸汽眼罩，热烘烘得直催人发困，渐渐地，这乏热逼得耳朵也烫了起来。要命的是心里越打鼓，手脚越软，疲倦就越嚣张，谢缘只能加快了嚼食物的速度，一边费劲吞咽，一边用冰块一样的手往脸上敷。
　　林茵以为她今日格外沉默，是因为强行结伴、没有睡饱所致，虽然纳闷她看手表的频率高得出奇，但没起多余的怀疑。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判断，谢缘一脸恳切地看向她，开口就是已经快把耳朵听出茧子的话：“我们在这村里来来回回转了有五六圈了吧，要不早点回去？”她停了一停，祭出个新理由，“我听说因为这里偏，山路状况复杂，末班的那趟公交常常提前发车。”
　　林茵神情泰然自若：“我打电话问过了，今天准时发车。”
　　“你啥时候打的？”谢缘大奇。
　　林茵说：“你坐石墩子上发呆的时候。”她拍了拍身上落的面包屑，“你要是困得厉害，就先回去吧。”
　　谢缘醒过神：“那不行，一起出来的，当然要一起回去。再说放你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总觉得不安全。”
　　林茵笑道：“这有什么，我一个人走惯了，安全不安全，我自己心里有数，也有经验。这次要不是认识你，我不还是一个人吗？”
　　“可是……”
　　“再说现在已经快1点了，最多过1个小时，我想继续呆下去，时间也不允许了啊。”
　　谢缘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了：“那个，我们如果早点走，还能选择不坐公交，一路沿着山慢慢走回去，欣赏沿途的风景也挺好啊。听说能经过新的水坡村，还有好吃的农家菜……”
　　“我没和你说吗，这是我明天的计划，”林茵说着把包装袋团起来塞进背包，“我去那个院子里看看。你慢慢吃。”
　　说过吗？谢缘一脸茫然，忽然醒悟林茵去的方向，正是东南方，顿时脑袋嗡地一声，把半瓶酸奶往包里一丢，急忙跟上。两人转过一间屋顶半倾的旧屋，谢缘脚下一个不留神，差点被纠结的杂草绊倒。林茵听到声响回头，刚巧见到她东倒西歪地扶住矮墙，不由大声道：“小心，那墙不牢的！”
　　谢缘吓了一跳，果然触手处有些摇晃，忙稳住身体，退开一步。手心微感钝痛，她翻转一看，掌纹被风吹日晒变得十分粗粝的石块磨得起了一层皮。她脸上微微发红，论小心谨慎，林茵的确没得指摘，想出发时，登山杖还是她提醒买的。
　　正惭愧间，村路拐角处走来一对情侣，女生拿着自拍杆，两步一停，拉着男友拍合照。她不经意瞥见林茵，一时喜笑颜开，小跑上前递来手机请求道：“总算碰到人啦，小姐姐，能麻烦帮我们拍张照吗？”
　　林茵欣然同意，甚至周到地指导他们的站位。谢缘在一旁看着他们相互客气完，预备分道扬镳，浑身忽然一个激灵。
　　对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居然这么久都没想通。
　　横插一脚的枝节之所以不顶用，是因为方法不对，就好比得了感冒，却去吃一堆抗高血压的药，是，的确是在“治疗”了，可并非对症下药，吃再多也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