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282、第五十章（3）

　　“什么？”男生一愣，回头看她，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你额头好大一个口子！”
　　不知为何，这么大一道豁口，居然没流出血，是因为脸皮厚吗？
　　他头皮一紧，为自己的想法而惭愧。这种伤口势必要缝针，处理不好就破相，不能拿来开玩笑。
　　谢缘还没开口，围观者里有人惊呼：“这是个精神病吧！”
　　“精神病”这三个字，像三枚钢针，重重打在谢缘心头。
　　这三个字，无论是摆在受害者标签下的，还是记在施害者标签下的，对她来说，都是无法抹去烙印的、令她无比揪心的经历。她的悔恨，以及痛恨，都曾围绕它熊熊灼烧。
　　她莫名而来的同情来源于此，她后知后觉的清醒也来源于此。
　　仿佛是回应这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惊呼，万伊琳挨个抓起剩余的雪糕桶，见人就丢，人群四散，她追着某个人跑出几步，把那人吓得屁滚尿流，又掉转头，追另一个人。从她手里飞出的物体里，杀伤力最大的莫过一个不锈钢材质的“禁止停车”的提示牌，落地的声音大得像放了声炮。
　　谢缘想上前又欠缺勇气，甚至没克制住退开了几步。她有直面死亡的勇气，但此时勇气跑了个精光。很多人拿出了手机，总会有人报警叫救护车的，再等等，只要盯着万伊琳别让她有机会伤人就好。
　　她抬起手在边上胡乱一抓，竟然真被她抓到了一只手。她直觉就是那个男生：“能联系上她父母吗？”
　　“……我问问我妈。”果然是那男生，短短几个字，说得像几百年没用嗓子似的，干干涩涩，嚓嚓作响。
　　谢缘催促他：“快点。”
　　男生双手全是汗，手机几次脱手，指纹解锁解不开，输密码也总输错，看着一遍遍弹出的剩余尝试次数的警告，他低低骂了声“破玩意儿”，手在屁股兜上用力揩了揩，正待再输，这时一旁插进来一只手，手里握着已经打开拨号界面的大屏手机。
　　有人道：“你直接输吧，我借你打。”
　　情势紧急，男生没想那么多，在屏幕上飞快输入滚瓜烂熟的号码，然后顺势接过手机贴到耳边，另一只手手指堵住耳朵，尽量屏蔽周围的干扰。
　　另一厢，万伊琳不知从哪个路人手里抢来一把长柄雨伞，用伞尖向着人指指戳戳：“你药死我家狗！是你药死的！”又直着脖子冲一个大妈嚣叫，“老太婆，你儿子死啦，死啦死啦！”
　　商场物业的人终于赶到，其时人群畏惧万伊琳的疯劲，又按捺不住好奇的窥私欲，处于将散未散的状态，几个穿工作服的大汉不费吹灰之力就围住了万伊琳，试图一边稳定她情绪，一边接近她。
　　“女士，冷静点好吗，女士，雨伞放下，有什么问题咱们好好说。”
　　“你们干嘛？抢钱啊？给你们，喏，给你们，钱我多得是，都拿走！离我远点！”
　　万伊琳翻遍了口袋和包，不管翻出什么，统统撒到地上。镀金的小镜子，散粉，旧电影票，工作证，银行卡，钥匙，一元硬币，包括被谢缘塞回去的那片东西，还不止一片，她一把撒出来时，空气都凝固了。
　　她犹不满足，扯下脖子上的钻石项链，以及手腕上的K金手链，也往地上一抛。
　　“这是五十块，这是一百块，哎哟，这张还是美元呢！”她拍手笑道。
　　物业面面相觑，知道她脑子不正常了。一部部手机都对着这里拍呢，他们可不敢跟对付暴徒那样对她，要不然直接防爆叉一叉，早就老实了。
　　万伊琳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啊啊”大吼，一会儿“噗呲噗呲”唱奇怪的歌，雨伞倒拿得很稳，很平直，甩动起来刷刷生风，给自己短暂地僻出一块半径快一米的空圈。
　　但是这个空圈在慢慢地缩小，体魄数倍于她的人们正缓缓靠近，并时刻准备觑着空就夺伞。附近能用于攻击的物体都被一一清走了，只剩下人。马路上原本车辆飞驰，行人行色匆匆，现在却像被按了放慢键，很多人都注意到这头的热闹，都用各自的办法，极力能看到一点是一点。
　　就在雨伞即将被成功夺下的刹那，万伊琳突然发狂，操控伞尖扎向一人的眼睛。这一下来得全无预兆，那人惨叫一声，捂着脸踉跄倒退，重重摔在地上。其余人大惊失色，既然伤到人，性质就不一样了，可以不顾轻重制服为先了。
　　不成想万伊琳牛劲贼大，尖叫着在几个人手底下横冲直撞。雨伞尖是金属做的，划伤好几人的手背，终于给人牢牢控住了，她回夺不成，居然吱哇叫着用腹部往前一顶，顶得那人吓了一跳，哪敢硬撑，只能顺势往后退。
　　另几个人见机会来了，都扑过去抱住她，抓手的抓手，抱腰的抱腰，万伊琳有无尽的力气，始终在挣扎，哭得一声比一声凄厉。
　　谢缘全程目睹，看得害怕，心里却堵得慌。那男生打完电话，对她说：“他们还在商场里，正在往这边赶。”
　　“嗯。”她隐约听到带着回音的鸣笛声，“警车也快来了，我听见了。”
　　男生不忍直视地摇摇头，这会儿想起她在商场里意味不明的话，才回过味来：“你哥跟她相过亲？”
　　谢缘没心情搭腔。她看着这场景，非常非常难受。她几乎不能想象，如果她是万伊琳的父母，会有怎样钻心的难受。
　　联系前因后果，不难猜到万伊琳发病的真实原因。她多半为了相亲结婚，自以为不会那么倒霉地停了药。可春季反复，哪有倒霉不倒霉这一说。所以她才自觉不妙，想中途快快溜走。在未来的时间线里，她这一兵行险招应该是奏效了，待到事发估计已经成婚有子，难以挽回，这么厉害的精神疾病遗传概率很高，可能这就是，明明不是生死大事，字帖却亦寄希望于改变过去的真正缘由吧。
　　按照常理，谢缘应该代入路小丹的立场，代入字帖，或者说是身边这个男生的立场，应该庆幸她阻止了一个无辜的人遭受无妄的牵累，甚或更应该不耻万伊琳不道德的所作所为，为她当众穿帮而感到解气。
　　她也以为，她本会毫不动摇地把对鲁淮立的“过错”的愤恨，迁怒到类似的人身上。
　　可是，谢缘心里还放着一个人，正是这个人，让她无法心安理得，让她耳闻目睹之下，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一码归一码，她努力在不让两种情绪混为一谈，可这难受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法减轻一星半点。
　　她好怕啊，好怕赵欣也会变成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