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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第三十一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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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缘第二次看到苏慎喝醉,烂醉如泥,却像被安了固定夹板,支着上身,硬撑着没有趴下。
他双手托在额头两侧,头发凌乱地支棱着,由于手指的遮挡,从谢缘的角度,看不见他的眼睛。谢缘不知道,眼前这人是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还是神智尚余,在现实和迷梦之间怅惘而挣扎。
桌上错落摆放着6只空酒瓶,330毫升的,能放倒6个苏慎的量,今天却连1个苏慎都没搞掂。
不知过了多久,苏慎忽然抬起头,手在脸上使劲一抹,弯腰从地上的纸箱子里抄起最后一瓶未开封的啤酒,用牙撬开盖,仰头便灌。天冷,纸板撕裂的边缘格外锋利,他一次次不管不顾强硬地抽出啤酒,免不了手背上一道道全是被纸擦伤的血痕。
这一幕直看得谢缘心惊胆战,一时竟不晓得该心疼他的牙,还是该担心他的手和肠胃,等他不要命似的眨眼喝空了一整瓶,她甚至冒出一个手刀劈晕他的强烈念头。
这一回显然是喝急了,苏慎放下酒瓶,掩嘴咳嗽了数声后,猛地朝一侧俯下身,对着桌脚旁的垃圾桶一阵吐。
谢缘连忙抓起纸巾,跑到他身边轻拍他后背:“差不多了,我们回去了好吗?”
苏慎只是一个劲地吐,没吃东西,吐出来全是原封不动的清液,谢缘匆匆拿袖子拭眼,一面不停把纸巾塞他手里,一面不忘用剩下的纸巾一遍遍擦他的脸。
“你喝太多了,要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别喝出什么问题来。”她越看越不放心,暗想还管他同不同意,先弄去医院再说。
苏慎竟听懂了她的话,摆手拒绝。
“苏慎……”
“我还能喝,”他低低地道,“我喝还给他,我欠他的……白的有没有?白的也来瓶。没白的,红的也将就。”
谢缘哄他道:“这家店没白酒和红酒,啤酒都被你喝空了,我带你换一家,咱们去一家各种酒齐全的,嗯?”
苏慎拼命点头,满头大汗地直起腰,抓住她手腕的手都得不成样子:“那走,我跟你走。”
谢缘踉跄扶着他,喊老板娘结账。那老板娘打量他们好几眼,忍不住小声说:“妹妹,少喝点,前阵子这条街上还有人喝没的……”
“嗯,走了啊,下次再来光顾。”谢缘客套着,探手勾来椅背上的外套,和苏慎两人左摇右晃地跌出门去。
才到门口,碰见最近一张塑料桌旁的食客起身去结账,苏慎身体一歪,往那把紫色塑料凳的方向摔倒,去势急且沉,谢缘哪里拉得住,险些自己也跟着滚到地上。不过亏得她那点力气,苏慎撞翻了凳子,摆着一大摊残羹剩饭和杯碗碟筷的桌子没被波及,否则又是一场忙上添乱。
谢缘使劲把他扶坐起来,拍去他身上粘上的尘污:“摔痛没?哪里难受吗?不舒服要跟我说的,知道吗?”
苏慎没有吭声,也没动作,像是和地面化成了一体,沉得坠手,谢缘再想扶他站起来却不能,急得不知所措:“苏慎,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你还认得出我吗?”
她甚至伸出手掌,在他眼前上下摇动。
“谢缘。”他哑着嗓子喊她名字。
“我在,我在呢。”
“这家店的啤酒是水灌的吧。”
他双目通红,泪湿满面,迷茫地转脸问她。声音很轻,似声带不敢用上力气,大约一用力就会再也按捺不住寸寸透骨的惊恸。
好在声音轻,不然老板娘得上来就涉嫌诋毁名誉一通理论。谢缘蹲在他身边,柔声问,明知故问:“为什么这么说啊?”
“要不是水灌的,我怎么还、还那么清醒,”他哭着说,抬手死命扯头发,指节抵在后脑勺上,像要抵出个孔来,“头疼炸了啊,胀得要命,你看看,能找个东西把它钻开吗……”
谢缘难受得说不出话。他哪里还称得上是清醒啊,只是这痛苦盛气凌人,油盐不进,即便是用不要命的架势一个劲往身体里渍酒精,都迟迟醉不倒它。
对谢缘而言,尹荣是匆匆过客里的一片影,没救回来遗憾大过悔恨。有林茵的经验在前,命运临阵急转的冲击,说实话,及不上亲身经历那个无辜女孩“替死”所带来的打击。
以前她分不清,究竟是“没能救得注定会死之人”痛苦,还是“为救此人而无意间拿了无辜人的命去换”痛苦,现在不同了,前后脚而来的、紧挨着的迥然现实,替她分得一清二楚。
不亲近之人,她以未救得为至痛至苦,不亲近之人,她挥起理智的旗帜,为陷无辜于不幸而万死难安。
看啊,她真是一个,淋漓尽致的人。
她眼下的痛苦,更多的是因为苏慎。苏慎如此悲伤崩溃,她看在眼里,心口犹如刀剜。她没忍住也哭了,抱住他,紧紧贴着他的脸,陪着说傻里傻气的话:“说笑话了啊,头钻开人就没了,我才不钻。”
“人没了就没了,不稀罕……这世上最多的就是人,缺我一个不缺。缺我一个不缺!”他口齿清楚地说,样子认真,好像这不是蠢话醉话,是深思熟虑的话,是想博取赞同票的话。
谢缘说:“谁说不稀罕,谁说缺你一个不缺?都稀罕的,每个人都稀罕的,你尤其稀罕,来,我们走了啊,起得来吗?你靠着我,别怕,靠着我。”她抓着他一只胳膊,揽到自己肩上,琢磨着怎么稳当地扶起他。
“是吗?我尤其稀罕吗?”
“是的,你尤其稀罕。”
“我那么稀罕,是够分量的意思吧?”
“够分量。”
两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苏慎挂在谢缘肩上的手滑落下去,连带着重心也往后倒,谢缘似乎听到自己腰椎上传来细小的“咯啦”声。
“够分量了,你说我就去换个尹荣回来,应该不难吧?我也觉着吧,应该是不难的……”
“……”
“上哪里换啊,你知不知道?”
谢缘闻言,只能仰头让眼泪别再疯了似的涌出来,影响到她看路了。
旁边桌的人看着不妥,便围拢来帮忙,甚至帮人帮到底,替他们拦了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