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烈日[西幻][正文完结]》负千山

44、反戈

　　在安多尔的设想中，即使他一直都在努力地将人类的情感灌输给赫洛亚，但他也从未有过让赫洛亚真正融入人类社会的打算。

　　当然，他理智上十分明白，赫洛亚是前来保护他的神使。他由神明创造，就算真的有所归属，那他的所属权也必然属于神明。但不知为何，他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将他藏得深一点，再深一点，仿佛幼年他不愿让别人看见的绿晶宝石。

　　从贝卢黎到帕法尔，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从来都是少数。而在漫长的战争中，本就少数的人仍在消减。

　　所以当赫洛亚主动提出要接任梅罗尔的位置时，他第一反应不是为他进一步的变化而感到欣喜。正相反，某种微妙的不安仿佛帕法尔丛生蜿蜒的藤蔓一般，逐渐攀上他的心绪。

　　然而他只是沉默了片刻，就选择了接受赫洛亚的提议。

　　在他失去神力的当下，由赫洛亚来接替梅罗尔的位置当然最合适不过。尽管他早已有所预料，但安多尔明白这个消息一旦泄露的后果是什么。

　　他并不多么惋惜失去的神力，但是却知道现在还不是时机。

　　只有赫洛亚，他才能够完全放心。

　　在简短到近乎敷衍的相应仪式过后，赫洛亚成为了圣殿骑士团暂时的新骑士长。

　　之所以说是暂时，是因为赫洛亚并非真的骑士。按照传统，他并不能直接就任骑士长。然而现在是战时，即使是最古板的祭司也明白将领的位置的空缺会带来什么后果。

　　而赫洛亚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率军南下，彻底打通从摩拉杉至迪特尔的路线。

　　自此，摩拉杉的军队和补给得以源源不断地供给神殿。

　　不管加贝托是如何承诺的，但整个西部大陆的所有国家都清晰地认知到，迪特尔彻底沦陷了。它成为了神殿的领地。

　　而就坐落在迪特尔一侧的加贝托，也终于坐不住了。

　　然而对于整片大陆最接近神的赫洛亚来说，人类的动作太慢了，效率低到近乎完全没有威胁。或许他在如何做一个人类这方面还懵懂无知，可对于神力的运用，即使是安多尔也远不如他。

　　整片西部大陆，不，应该说是整个费加尔大陆，没有谁能够将圣骑士的能力提升到这样可怕的境地，除了神明的造物。

　　继铁军之后，远道而来的圣殿骑士团第一次展现出他们势不可挡的锋利爪牙，以加贝托王都的失守作为扬名的旗帜。

　　而王都沦陷的加贝托在伯威夫的战局和本国烧起的战火之中显得左右支绌起来。

　　同时应对铁军和神殿，对于这片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十足的噩梦，更别提荷努特和迪特尔本就不是善于作战的国家，在神殿和卡达安的夹击之下，加贝托的包围线开始溃散。

　　纳瓦内和普拉索尔不过是逐利者，见势不好迅速收缩了自己的战线，导致三国的军队合围之势彻底崩溃。

　　而一旦被困住的猛兽找到机会，自以为是的猎人终究自食恶果。

　　在短短半个月之后，加贝托紧急迁都，城门紧闭，而纳瓦内和普拉索尔的军队与神殿一触即分，缩回了自己的国土。

　　神殿与卡达安的军队最终在伯威夫的边缘汇聚，彻底占领了整片伯威夫荒原。

　　或许他们会因为兵力不足导致伯威夫的防线稀松得宛如一张残破的网，然而不管是安多尔还是欧恩·卡达安，都不会给自己的敌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加鲁查城。

　　这座坐落在迪特尔边缘的城市在被神殿第二次占领之后，就彻底成为了神殿继摩拉杉之后的第二领地。

　　秋末的夜，风声寂静，穿越整片伯威夫拂过加鲁查身后帕法尔的林梢。在面朝旷野的加鲁查边缘，崭新的石质建筑内，一场欢宴刺破了夜晚的安宁。

　　年轻的君主和神明的使者在此庆贺这场足以奠定战局的胜利。

　　透过坚不可摧的墙壁，灯火照耀的大厅内，身着黑甲的铁军将领和银甲的神殿骑士分列两侧，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举杯共庆。

　　而最上方，欧恩·卡达安与安多尔分别坐在相距不远的两个座位上。

　　在安多尔一贯冷淡的视线之中，欧恩黑沉沉的眸子微阖，状似无意地看着下方首座的青年。

　　那张新面孔穿着圣殿骑士团的制式银甲，金发被拢起垂在身后，唯独脸侧的一缕轻飘飘地垂在身前，随着他的动作，末梢时有时无地扫过冷硬的盔甲，极度的柔和与极度的坚硬撞在一起。

　　这种奇异的冲突更体现在那张脸庞上。

　　他长着一张与西部格格不入的脸。较之那位悲悯柔和的圣子更为与西部格格不入的脸。

　　白皙到几乎能够窥见血管的皮肤，清澈的蓝眸仿佛帕法尔深蓝的天幕，映着脸侧那缕金发，仿佛一尊精致到脆弱的人偶。

　　然而他脊背挺拔，即使是坐在那里也丝毫不显得柔软，表情漠然，与欢乐的人群更加割裂。

　　这种奇异的冲突造就了他非凡的美丽，要欧恩来说，那简直是超越人类的美丽。

　　“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美丽的造物。难以置信。”他感慨着，眼神几乎难以自持地不停看向另一边的青年。说着，他似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低低笑着说道：“难不成神明也会以外在选择自己的信徒？”

　　推杯换盏间，他挑着嘴角对眼前这位新鲜的合作伙伴道：“不如你把你的这位将领让给我。作为交换，我可以送给你三万铁军，如何？有了这三万铁军，整个西部大陆之南没有人能够与你为敌。”

　　安多尔嘴角的笑意不着痕迹地淡了下去，酒杯在桌面上突兀地一顿，杯中满溢的酒液洒在了桌上，折射出一道锐利的冷光。他的声线如今已不复曾经欧恩在贝卢黎见他时的温和清朗，显出几分不容拒绝的低沉来。“卡达安国主怕是喝醉了。今晚就先到这儿吧，具体的出兵事宜明日再谈。”

　　说完，他站起身，不顾满厅人的目光走出了大门。赫洛亚在他起身时便抬起了头，见他出门便向众人微微颔首，也随之跟了出去。

　　宴会厅之外略显幽暗的走廊中，安多尔的神色在两边悦动着的烛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隐约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安多尔停住了脚步，不动声色地放开了紧握在身侧的手，嘴角扯出一抹冷冽的笑意。

　　卡达安……已经太过碍眼了。

　　加贝托的联盟，五国已损其二，加贝托自身早已元气大伤，纳瓦内和普拉索尔不足为惧。

　　他本想彻底将加贝托平息之后再考虑下一步的……可惜欧恩动了不该动的贪心。

　　他的眸子沉沉地看了眼窗外高悬的卡达安的旗帜，接着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脸上的笑意一如贝卢黎之时。“赫洛亚，你怎么也出来了？”

　　“你呢？你是为什么突然离开的？醉了吗？”

　　青年站得笔直立在他面前，在短暂的战争中迅速磨砺出的，如同利刃出鞘般的冷冽气质几能够割裂面前之人的眸。

　　然而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毫无防备，满眼纯然的信任，就连身上的银甲也随着他的态度柔软了起来。

　　安多尔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他才在直冲大脑的酒精热气中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我还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