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烈日[西幻][正文完结]》负千山

34、虚妄

　　高大巍峨的城墙之外，无声沉默的军队正如银色的河流一般缓缓流出这座古老的城市。

　　这些穿着甲胄的队伍中，既有散发着光明之力的圣殿骑士团，亦有只属于安多尔殿下的西部军队，在神明的指引之下，这些光明的从者即将离开摩拉杉，前往奔赴更加遥远的使命。

　　而就在这无声的庄重之中，一道妇人的呼喊远远地从城中传来，那声音尖锐高昂，使城门附近坐在马背上的几人忍不住转头望去。

　　那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跌跌撞撞地伏在马背之上向着他们的方向奔来，在她身后，一众仆人面露难色地跟在马后跑着，一路扬起高高的尘灰从城中直直向着他们而来。

　　跟在安多尔身边的骑士们自然不会放任这个女人直直闯来，纷纷调转马头，打算上前拦住那个女人。

　　“让她过来吧。”安多尔柔和的声音制止了他们的行动。“想必西奥多夫人这么匆忙赶来，一定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

　　骑士们闻言纷纷停住动作，继而向两边退了退，让出一条道路来好让那个努力骑马的女人畅通无阻地来到圣子殿下的面前。

　　而那个略显狼狈的女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西奥多夫人。

　　她有些吃力地拽住缰绳，堪堪使得马正停在安多尔的面前。

　　这个向来姿态优雅高贵的贵妇人此时面色苍白，发丝有些散乱。她神色慌张地几乎是跌下马去，扑在安多尔的身前。

　　安多尔侧过身，微微弯下腰扶了扶这位夫人，他眉尾微抬，正打算开口，便被面前的女人打断。

　　西奥多夫人几乎是哭喊着道：“殿下，殿下！请您救救莱莉雅吧，您救救她！”

　　安多尔脸上显出几分为难来。

　　“西奥多夫人，并非是在下不愿，而是莱莉雅小姐中的毒与超凡力量无关，又狠毒罕见，实在是在下能力范围之外啊。”

　　西奥多夫人绝望地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您是圣子啊，是神明的宠儿，怎么会救不了？求求您了，您救救莱莉雅吧，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啊！”

　　“夫人……”安多尔的目光中流露出仿佛感同身受的悲意来，“当死亡的命运降临时，便是神明也无可奈何。”

　　他眉眼低垂，俯身看着泪流满面的西奥多，贵妇人仰头看去时，耀眼的日光正从他身后照下，将这个白袍的圣子衬托得宛如达特矛斯墙壁上绘的神明。

　　透过眼中朦胧的泪水，她看见那位圣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毕竟，谁也想不到，西奥多小姐好好的，竟会跑到城外去啊。”

　　那携着叹息的尾音轻之又轻，却仿佛一把重锤敲在了西奥多夫人的心尖。这位母亲的心在一瞬间被某种可怕的猜想照亮，继而落入了无尽的深渊。

　　她紧紧抓住安多尔袖口的泛白指甲在一瞬间失去了力气，慢慢地从那光滑的布料上滑落。

　　西奥多夫人的呼吸几乎也随之停滞，在某种过于激烈的情绪之下，这位夫人的表情定格在某一空白的瞬间。

　　安多尔拉住了这位夫人几乎滑落的身躯，他一手扶住她的肩头，一手冲着旁边的骑士们挥了挥，时刻待命的骑士几乎是立刻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上前接过了西奥多夫人。

　　“西奥多夫人伤痛过度，看来需要赶快送回去休养。”

　　他直起身子，坐在马背上俯视着低头不语的西奥多夫人。在炽烈的阳光之下，圣子眉目温柔宽和，笑意盛在那双宛如夜色的眸中。

　　“送她回去吧。”

　　看着被骑士搀扶着离开，直到消失在视野中依然面色苍白，一语不发的西奥多夫人，安多尔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在他身后，带着熟悉气息的身影驾着马走上前来，语调平静，仿佛完全没看到刚才场景一般。

　　“安多尔，我们该走了。”

　　安多尔点了点头，转过身，披着兜帽的赫洛亚正站在他的面前。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往前方的道路看去，安多尔知道他这是动用自己的所谓“命运”，如同使用预言那般预测自己的将要前往的未来。

　　之于赫洛亚来说，除了安多尔这个人本身之外，似乎没有什么是值得在意的，不管他是否注意到安多尔那小小的违和，都没有关系。

　　安多尔为这种油然而生的想法感到了丝丝愉悦，继而忍不住眯了眯眼。

　　赫洛亚啊……

　　初秋的加贝托王国，纷纷渐染上枯黄之意的高大树木笼罩着矗立在山石之上的堡垒，在这座黑色石堡的深处，面色沉郁的加贝托将手中的信纸摔在桌上。

　　他力气不大，纸张触碰木质桌面的声响几不可闻，可因为室内弥漫着的寂静，那声响还是传到了刚走到门口的女人耳中。

　　身段柔美，步履轻盈的女子仿佛裹着披肩似的裹着一层薄纱，薄纱之下是哪怕在西部都可以称得上是过于奔放的清凉装束。

　　她似乎全然感受不到这座石头堡垒无时无刻散发的寒气，几乎全部露出来的雪白后背在灯光昏暗的室内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但可惜，这并不包括此时正心烦意乱的加贝托陛下。

　　女人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但随即就又神情自若地往前走去，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位陛下的不愉。

　　加贝托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到来，但直到她走到自己身边才揉着眉心开口。“我现在很忙。”

　　那女人勾了勾唇，露出一抹相当勾人的笑意。“是为了神殿的事情？”

　　加贝托抬眼看了看她，似乎有些诧异于她是如何得知最前线的消息，但意识到自己所给予她的种种特权，他很快就明白，自然会有人积极地将这些消息告知于她。

　　他并没有在意女人对战事的窥探，只是吐出一口略带烦躁的闷气。“没错。该死的卡达安真是好运气，竟然能够和神殿达成合作。”

　　要知道，一直以来，光明神殿的那群家伙都可谓是傲慢非常，不管是哪个国家，哪片地区的神殿，都从不屑于和世俗势力合作，更别说高居于坦沃尔蒙的千年神都贝卢黎了。

　　那群身着白袍的神职人员千百年来都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人们的争斗，一边说着所谓的神明的恩赐，一边对大多数的战争与苦难袖手旁观。

　　可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偏偏是在他对卡达安出手的这个时候。

　　神殿竟然会降下神谕，指引那个出身西部的圣子再度踏上西部大陆。

　　而偏偏在这个前所未有的情况下，是卡达安抢先一步与走下神坛的神殿达成了合作。

　　而托了光明神殿千年积威的福，他已经可以想象，这个消息真正散播出去之后，自己麾下的士兵们将会动摇成什么样子了。

　　尽管这里是崇拜月狼的西部，可他们中又有谁不是沐浴着阳光长大的呢？

　　想到这里，加贝托不由得再次沉沉地叹了口气。

　　在他身边，轻盈得宛如一阵烟雾般的女子正靠坐在加贝托的椅子扶手上，一手绕过椅背微微扶住额角，轻柔散漫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残忍的天真。

　　“运气真好啊。可是，人要是死了，再好的运气也没有用了吧。”

　　“你是说……”加贝托慢慢地抬起头来，神色中带着迟疑。很快，他摇了摇头。“不可。纵然我与卡达安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可月狼之神在上，我永远也不会动用刺杀那样卑鄙的手段。”

　　“好吧。”女人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俯身拿起加贝托手边的杯子，温热的白汽从杯子里冒出来，渐渐模糊了她的面孔。“那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