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语成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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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蓟城，已是几日后。
初夏晨辉照耀下，人群穿梭于街巷，热闹依旧；蓟城老百姓脸上洋溢的满足笑容,仿佛早已忘记一年前战乱的伤痛。
府邸外，乐寰将军领着众人静静地站立等候。
当熟悉的红色身影出现在他们视线里时，所有人都满脸欣喜之色地望向了那抹身影的主人。
阳光下，乐寰和煦的笑着，将她揽在怀里，“颜儿——”。只是发间那花白的两鬓，刺得她心底隐隐作疼。
乐颜的泪不禁倏倏而落，柔声道：“爹爹，不孝女回来了。”
乐寰叹气，手掌轻抚着她的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妹，你连日赶路辛苦了，还是先回屋休息，晚上我们一家人前厅赏月再好生聊聊。”大哥乐然淡淡一笑，伸指为乐颜拭去眼角的湿润。
她点了点头，跟随乐然举步踏进阔别一年的将军府。
抬眸看着眼前的琉璃阁，乐颜仰头深吸一口气，感叹，终于还是回来了。
“乐颜……真的是你”一抹碧绿的身影从屋内飞奔扑向她的怀里。
乐颜伸臂接住来人，梨窝浅笑，“兰馨，今后又要麻烦你为我打点一切了。”
岂料乐颜话音刚落，兰馨竟轻声抽泣起来。
乐颜慌忙将行囊交给旁人，“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还哭作什么？”
“我这是喜极而泣……乐颜，今后，可不许再抛下兰儿一个人了。”兰馨满眼委屈的抹着眼泪。
乐颜生母月氏，在她出身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所以自小父亲和大哥就格外宠她。九岁那年，兰馨被卖进将军府，因为与乐颜同岁，便成了她的贴身丫头。这十年来，兰馨一直温暖的陪伴在她身边。对于乐颜来说，她既是朋友，也是妹妹。
“兰馨，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乐颜开口，说得信誓旦旦。
兰馨怔了怔，含着泪花看着她恍神，“你脸上的疤？”
“呵呵——这块疤不碍事的，能捡回一条命已算幸运了。”言罢，乐颜拉着兰馨洒脱地朝屋内走去。
沐浴后，她换上一身绯色长裙，斜靠在窗边软榻上休息。
窗外花园中鹫尾花开得正艳，似一只只蓝色蝴蝶飞舞于绿叶之间，偶尔微风袭来，甜香丝丝入鼻，她不禁睡意渐浓。
又是那个梦，鹫尾花丛中，一白衣男子绝世而立，他的发如乌玉倾泻般轻垂在身后，乐颜拼命往前，想要看清楚他的脸，却发现男子的身影越来越远，唯独那双静若秋澜的眸子里透着一丝孤寒绝望。
“乐颜——乐颜——”
睁开眼，看见兰馨正一脸担心的看着她，语气关心地问道：“怎么，做恶梦了？”
乐颜摇摇头，扶身起来，“兰馨，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刚过，看你疲倦，让你多睡了会。”
“兰馨，帮我梳妆吧。晚上约了爹和大哥用晚膳。”
端坐镜前，兰馨在身后一遍遍地梳理着乐颜柔顺的长发，体贴道：“今天，想梳个什么发髻？”
铜镜中的她，乌黑如云的长发，明眸似月，肌肤胜雪，唯独眉梢边那块月牙疤痕刺得人眼睛生疼。沉默许久后，乐颜才淡然开口回应，“兰馨，不必那么麻烦，随意找个发攒绾上就可以了。只是这疤，拨些头发遮住就好。”
兰馨眸光微闪，有些心疼的从背后抱住她，两人一时无言。
发髻刚刚绾好，耳边便闻珠玉声响。
“颜儿。”一锦衣长袍男子掀帘而入。
乐颜懒懒抬头，入眼的是俊美如玉般雕刻的风流少年，清雅淡然的面庞上此刻漾起的，是温柔的笑颜。
“哥哥。”乐颜抿嘴嫣然笑道。
“一年未见，我家颜儿竟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也没变。只是……”乐然低声叹息，手轻颤着抚上她眉梢那块疤痕。
笑声中，乐颜竟然透着一丝淡淡的凉薄，“哥哥，颜儿还是跟从前一样，呵呵——很好，真的很好。”
“颜儿，不要让我心疼。”乐然轻声自责道。
瞧着乐然的皱起的眉头，她如同被蛊惑般，将自己的手指轻轻伸出，想要把它抚平。
乐然一把拉起她，手臂用力，拽过她的身子，抱入怀中。“颜儿，有我在，以后不会再让人伤你分毫。信我。”
“恩。”乐颜微愣了一下，然后仿若无事般愉快地笑着。却忍不住心中暗想：颜儿自是信你，因为天下间你是我唯一的哥哥。只是这三年的战场时光，我已不在是昔日天真无忧的小女孩。
* * * * * *
夜晚,凉风轻拂，庭院楼阁，花影灼灼，凝望那满天大大小小、忽明忽灭的繁星,乐颜心中一时动然。
自辽东之战后，他们一家三人便很久没有聚在一处吃饭了。月下，大家各自述说着这一年分别后的种种，连一向少话的父亲乐寰也不免多说了几句。这顿饭，吃的倒是其乐融融。
临走前，乐寰吩咐乐颜明日午后去书房找他，慈爱的眼神中却折射出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乐颜不禁扬眉凝眸，依旧乖巧地轻声答应。
* * * * * *
“兰馨，你先回琉璃阁吧。我四处走走，一会便回去。” 言罢也不等兰馨答话，乐颜便转了身，快步离开了前庭。
不知不觉中，乐颜竟走到了西苑竹林。郁郁夜色下，那些肆意张扬的清竹沙沙作响，扰得她心底一股莫名地哀伤。
“乐颜——” 身后叹息一声，有人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月影星辉下，来人棱角分明，长眉入鬓，凤眸生辉，炙热的黑瞳中透着股执著，一袭白衣衬得他俊美容颜清冷如月般疏离。她略带敌意的眼神停留在男子那流血的左手，染红的衣襟似血玉映衬于一片白色之中。
未等乐颜反应过来,男子上前一把抱住她。
眼前，这个陌生男子怀里有种很奇特的幽香，感觉熟悉却又陌生.乐颜本能地挣扎着推开,顺手朝男子右脸一巴掌呼去，满脸怒气的注视着他，“你是谁？”尽管她隐隐感觉此男子并无恶意，但神情间仍是习惯性的防备之色。
“乐颜,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男子低下头,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在脸颊上晕染出一层剪影，仿若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让人心疼。
“我不认识你。”乐颜心莫名地一跳，一股奇妙的颤栗由心底流转周身。
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沉默。突然,男子仰起头看着她,轮廓分明的下颚在月光下显得如此完美,“乐颜，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疼痛,撕心裂肺的痛楚从她心底扩散开来,犹如火燎,焚心刺骨，看样子应该是心绞痛发作了。她不禁银牙紧咬，勉力向后退去一步，背靠翠竹虚弱的支撑着身体，额上水汗顿时如雨珠滴落。
“何人？胆敢夜闯将军府！”不知何时，贺统领已经带着侍卫包抄竹林。
男子凝视着乐颜，坚定的眼神最后停留在她眉稍的伤疤处，“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说完一跃，人便失去了踪影。只剩下地上那滩鲜血，红得刺眼。
“颜儿，你无事吧。” 快要倒下的瞬间，乐颜身子却猛地被人抱起。腾空时，鼻中更闻到一股清新的薄荷香气。
温暖的怀抱，温柔的味道，是哥哥。“我怀里有药。”说完，她便在倒在乐然怀里晕厥过去。
* * * * * *
隔日起来，乐颜心中仍觉气闷，于是，本能地伸手按向自己的脉搏。
“可是觉得哪里还不舒服。”兰馨一边为乐颜更衣，一边担心的问道。
“只需喝几日丹参四逆芪葛汤便无事了。我待会写张方子，劳烦兰馨你跑一趟，帮我抓药。”乐颜凝眸看着镜中人一身绛纱复裙，环带玉色披帛，姿态绰约，只是脸上有几分异于常人的苍白。
兰馨仔细地盯着乐颜瞧了半天，突然跑到梳妆台旁从木椟中拿出一支白玉琉璃钗帮她把长发束起，这才满意的冲着她抿嘴点头。
妆毕，乐颜转身走至书案，纸笔在纸上写着：丹参、檀香、川芎、黄芪、葛根、柴胡----三碗水煎成一碗，晨昏各服一次。待乐颜写好，兰馨便拿起她开的药方匆忙向门口走去，“我差点给忘了。早上大少爷派人过来说，今日巳时樱宁小姐会过府探望。”兰馨回头对她说道。
“嗯，知道了。你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厅中桌上放着兰馨一大早就准备好的清粥小菜，还有乐颜最爱的紫芋糕，她不禁会心一笑，“这丫头，难为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花园落樱亭。
“乐颜——” 不远处，一宫装美人向她缓缓走来，一身淡紫色素怀纱映衬着绝艳的脸庞精致绝纶，行走时，玉珠瑶佩相击的轻微声响拂拂回荡耳畔,甚是动人。
乐颜起身相迎，灿烂一笑，明若星辉，“樱宁姐姐。”
言语间，聊起少时，樱宁与乐颜皆笑意盈盈。
曾在这后院樱花树下，樱宁抚琴，一曲长相守沁人心扉，如听仙乐；乐然挽剑，银剑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衣袂飘渺，出尘绝世；乐颜则随性而舞，虽然多数时间她都独坐一旁，欣赏眼前那一对璧人。
三人把酒言欢，好不痛快；可惜如今，此情此景，但已不在。
“乐颜，七日后，我嫁与襄王为妃。”樱宁虽笑语阑珊，却掩不住眼中哀伤。
“嘭”乐颜手中的茶杯滑落，白色瓷片碎满地。
她抬头与樱宁四目相视，点头道：“姐姐成亲那日，我必亲贺。”
“新婚那日，我等你。”樱宁不愿在乐颜面前垂泪，只留给她一个瘦削的背影，便独自潸然离去。
李樱宁，当朝宰相之女，自幼聪颖过人。五岁那年，曾有疯癫道人批言：此女，贵人之相，福不可言，乱世国母平天下。不想，当年道人箴语竟成真。
乐颜偏过头，瞧着樱宁往日抚琴的那块大石，愣了许久，方走过去俯下身，卷袖拂去飘落在石上厚厚的一层花瓣。心中纷绪。樱宁心事，她岂能不知，只是今生今世，怕已缘灭。
绿荫长话图，一杯苦酒，醉在心头。
念伊人，独上高楼。
愿长相守，不再泪流。
伴着风，伴着雨，又何求？
岁月带走，多少问候？
手牵手，与谁同游？
如梦如幻，问君知否？
似一段云，一段雾，一段愁。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一语成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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