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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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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之时,无底洞四周静悄悄的,方也镜果真如他所说的那般,撤走了一班守卫,徒留一个空空的洞口。
平安催动莲盘下到洞中,路过肖浅师徒所居的穴洞旁时微微一顿,却忽想到:自己若是惊动了肖浅,保不准便会将他连累。于是又急急驱莲座离开了。
如今再来,没了守卫的顾忌,她便燃起一根亮烛,直直向下而去。
官歧杀了杨雪仇后,身上所缠的银链多了几百条,每一条都帖着七八道封咒,将他绑得严严实实,半点动弹不得,甚至连嘴都贴上了封符。自上回相见后不过短短几日,他又消瘦了不少,脸颊深陷,颧骨突出,只剩下一副皮囊包着骨胳,原本澄澈湛蓝的眸子里如今布满了密密的血丝,显得憔悴不堪。
平安降到他面前,他的身子明显地挣动了一下,却被银链封符绑着,做不了更多的动作,愤怒自眼中倾泻而出,眦目欲裂。
平安却显得平静得多,她将蜡烛放在远一些的巨链上,在莲座上坐下,静静地望着官歧的双眼,忽然笑了一笑:“镜真人说得对,杀一个妖,真的有如剜肉之痛,可他有一点却说得不对,不仅是杀妖,杀一个人的滋味也不好受的。”
听她说着奇怪的话,官歧张不开嘴,愤怒的眼中却不禁掺进了一丝疑惑。
平安的表情安静平和,悠悠地继续说道:“官歧,我喜欢你们的少主。霄宿于你们,是少主、是希望。于我,他却只是霄宿罢了。你们可以为他生,为他死,我却只想与他一起生。”看见官歧脸上露出愈发困惑的表情,她忽然就被逗笑了,问道:
“你心中可有喜欢的人?若是有,便能懂我在说什么。”
官歧的脑中忽然就想起了方绢,那看上去纤弱安静的女子,整天便只懂采药弄药,似是无聊乏味之极。可族中无论谁得了病,她都是头一个赶去的,她为大家治病的时候,神情专注而高洁,每每这时,官歧便觉得她美极了。她说话的声音虽然总是轻轻的、冷冷的,于官歧听来也悦耳无比。
官歧从不敢却认真揣摩自己的心意,便身体却每次都不听指挥地挡在她前面。便是这次被擒,也是为了要保护走在最后一个的她。
想到了她,官歧干涩血红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温柔。
平安笑道:“一定有的,是不是?”笑容在她的脸上转瞬即逝,换上的是副满怀心事,却坚定无比的神情,“镜真人说,杀了你,他便放我自由。或者,让我用这张解封符救你,带你一同闯出去。我知道他在骗我,如果我救了你,凭你我二人,那一定是不可能闯出去的。”
官歧冷冷地望了她一眼,带着轻屑,似是在说:想杀就杀,又何必找这些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尔后视死如归般地闭上了双眼。
平安却浅笑了一下,说道:“镜真人真是厉害,他敢给我这张符,就已经料准了我不会不救你。”
官歧一愕,睁开眼来。
“解封符在手,我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救你?官歧,一会儿无论会发生什么,我们只要想着,至少能逃出去一会便好!”平安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手中的解封符,身子凑前,缓缓将它贴到银链之上。
猛然间银光一闪,平安的手上传来了阵刺痛,解封符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抽离出手。抬头望去,解封符如箭般笔直地飞入肖浅手中。
平安叫道:“肖浅!”
“放不得!”肖浅道,声音禁不住地微微发颤。
“不放他,难道还杀了他吗!”
“总之,不能放!”肖浅降下来,拉起她的手便走。
“放手!我已与镜真人挑明,今日或杀或救,必需二选其一!”
“镜真人今日告诉我和师父,他已为我们另择居所。我就猜无底洞里要出什么事。你放了他,洞口就被封住,你们两个这辈子就别指望出去了!”
平安脸色惨白,冷汗不禁顺着脸颊流下,颤声道:“可是不放他,镜真人难道真会放我自由么?”
肖浅顿了顿,缓缓地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平安干笑一声,道:“不论杀他放他,自由终不可得,我何不解了这封咒,或许还有一线可能。”
肖浅薄怒道:“那你今晚便不该来!趁现在什么都还没做,快随我出去!”
“肖浅,我眼里的浑混之目,若是给了霄宿,这山上的人都活不了。若不给他,你们终有一日能灭了白狼全族!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她身子冰凉,双唇微微颤动,神色之间竟带了一丝癫狂。
肖浅心中虽惊,便脸上却仍旧寡有表情,只是牢牢地握着她的手,说道:“我已说过,昆仑、白狼,都无需你管,你只用保往自己的性命便可!”
平安凄然道:“若是活下去,却再也快活不起来,又有什么好!”
肖浅见她执迷不悟,心里着急,不禁怒道:“那也比死了要好!快跟我走!”
两人正自争执,凌空忽然就是一道蓝光劈斩而下。肖浅拉着平安向旁一躲,蓝芒便直直地射向官歧,如利刃一般穿过他的身子。
官歧双眼瞪得大大地,明亮的湛蓝如火星般黯淡下去,终为死灰一片。
“不!!”平安尖声大叫,拼命挣扎起来。忽然又有另一只拽住她,搂住她的腰便疯了似地向上疾冲而去。
平安在这怀中感受了熟悉的味道,茫然唤道:“萤?”
邱萤的双眼紧紧盯着上方,两人的身子化为一道疾光,拼命向洞中飞去,只听他说道:“若不快,洞口便要被封了!”
平安反映过来,喊道:“是你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你若救他,无底洞便会在瞬间坍塌,若杀他,洞口便会封住。起码后者还有一线希望。”
“你……你怎么来?”
“花景初。”邱萤淡淡道。
平安立刻便想起了那枚芙蓉玉佩,不禁“呀”了一声,这才意识到,原来她的所说所想,真会一一传给花景初。
“肖浅……”忽然想起好友,平安忙回头望去,只见身后那一道白光紧紧跟随,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官歧的死便又浮上心头,她不禁眼眶一红,却也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拼命地忍了下去,心中却如灌了铅块一般沉重。
洞口左右,两道石门缓缓合拢,眼看仅有一人身宽了,邱萤托住平安身子,双手向上用力一送,平安便如箭般自缝隙中疾射而出。
她虽有些吓坏了,但自刚才便想着,绝不能让他们被关起来。是以身子不等落地,便是食指用力一指,砚池剑迸射而出,抵在两石之间。再是双手向着两旁用力一撑,石门上忽然便长出无数花藤来,堵在中间不断繁衍。
这石门被施过法,不过被阻得一瞬,砚池剑便被压得弓了起来。一道蓝光冲破缝隙间的花藤而出的时候,那石门已关得只有半人身宽了。
砚池剑弯到极限,眼见便要断了。邱萤拉住平安说道:“快走,方也镜在下山路上布下重重守卫,若惊动了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平安却道:“肖浅还未出来。”
邱萤看一眼洞口,只见花藤根根断裂,显是已抵受不住石门的力量,摇头道:“来不及了。”
平安吼道:“不行!”只听“当”地一声,师父亲铸,她视若珍宝的砚池剑应声断为两截,石门间的缝隙,也只有一指之宽,合拢了,便再也开启不了。
平安看到缝隙间隐约透出的白光,知道肖浅已冲到附近,当下不暇思索地食指一递,银光骤闪,又是一把银剑飞了出来,插进了那仅余一线的石门之间。
这把银剑正是梓轩那一把。梓轩被害后,邱萤捡回来,将它放在了师父胤湛的居所门前。也正是因为见了这把剑,才让师父下定决心,将浑混之目封入自己体中。那日师父不曾留意,平安却将它偷偷收了起来,这些年来,她几乎一次都不曾唤出,比珍视砚池剑更宝贝它。她总觉得,有这柄银剑在,她与师父、梓轩渡过了那些快乐岁月,便不是美梦一场,它能证明,他们都曾经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与她在一起过。
她双手拼命施法,想将石门撑开,指间流下鲜血,指甲迸裂,她却浑然不觉疼痛,脸上带着坚定和固执。
邱萤暗暗摇头,只见蓝光一闪,他亦唤出自己的佩剑,插入石门缝隙之中。两人一道使力施术,豆大的汗珠自额间滚落,手腕几欲折断,才将石门间的缝隙撑开了一丝。肖浅见机极快,便只这一线生机,已够他身化白芒,自洞中疾射而出。
望着那冲天白芒,平安和邱萤都大大地吐了口气,脱力般地瘫坐到地上。白芒在空中折转,落下地来,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和震动。
微微地喘着气,肖浅怔怔地望着两人许久,才喃喃地吐落出两个字来:“谢谢。”
平安脸色苍白,脸上却绽出笑来:“咱们是朋友,又有什么可谢的。我现在要走啦,也许再不回来了。你快些回你师父那儿去,就当作今夜不曾来过。若是让镜真人知道了,他定会罚你。”
肖浅却摇了摇头,道:“我送你走。”
“不用,萤会领我出去。你本与此事无关,不要受牵连。”
肖浅却仍是摇头:“镜真人已在出口布出多道把守,光你们两人出不去的。我跟你们一起去。”
平安还欲再推却,邱萤却站了起来,说道:“这种人和你是一类的顽石,说要留下,便是一百把剑指着都撵不走的。你不必再劝了。再说下去,天都要亮了,你还要不要走?”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拉了起来。
平安看看邱萤,再看看肖浅,他的脸上是一副执拗的表情,真与自己犟起来时有几分相像,于是便也只好点了点头。
邱萤对肖浅道:“别拖后腿!”
肖浅也不生气,竟慎重地点了下头。
三人各自深吸了口气,抬头望了望星辰密布的天空,不知前方还会有什么凶险,但胸中却都是说不出的畅快。对望一眼,已是心意互通,唤出长剑、莲座,化为三道疾光,向着山口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