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平安》海棠花辰

46、十

　　白狼出逃，杨雪仇遇害，这件事与多年前那一场大灾的开始多么相似。昆仑最敏感的那一条神经被挑动了，虽然掌门仍然镇定地安排着后事，但惴惴不安的气氛却在空气中蔓延。

　　有好事之徒会在花神居前探头探脑，平安走过的时候，都会能将周围的空气凝结，并在身后留下一片议论声。“雪仇真人遇害”的故事里本没有平安，但她却仍然成为了不安的源头。因为两百年前第一位大真人被逃走的蛟龙杀死时，故事里也没有当时的玄位弟子茔儿，而事后证明，她却是一切的罪源。

　　平安与当年的茔儿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一样是玄位弟子，一样的性格神秘，一样的与妖亲近，一样的——来历不明。

　　两百年期限将致，昆仑空悬多年的玄位上忽然又冒出这样一个人，世间又哪有多么多的巧合！

　　眼看着雷亦宇的无动于衷，昆仑中许多人都有些急了：这么明显的“偶然”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什么“没有证据不可无端猜测”，现在不应该是“宁可杀一百，不可错漏一个”的时候么？难怪昆仑日渐衰败，只怪近几届的掌门一个比一个宽厚仁慈！

　　也有人说：或许这正是掌门的欲擒故纵之计，眼下看似波澜不惊，说不定日后便伏着杀招。毕竟雷掌门是当年仅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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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雪仇遇害之事传入平安耳中的时候，她正坐在院中与花景末品茶。这几日她心神不宁的，花景末便泡了清茶来让她安神。听完花景初面无表情地一番话后，平安身子猛地一颤，手中玉杯拿捏不稳，“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碎成片片。

　　花景末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反映，只道是花景初又要加害于她，便下意识地挡在她身前。花景初却只作不见，微微侧过了头问花景末身后的平安：“钟子皇为何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

　　平安怔怔点头：“雪仇真人要封我的浑沌之目，子皇兄听见了，我便求他帮我一回。”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原来……‘不可怨恨’是这个意思……”

　　花景初淡淡道：“如此一说，杨雪仇便等于是你杀的了。”

　　花景末看不过去，怒道：“你胡说什么！”

　　花景初并不理他，仍是问平安：“如今，你却打算怎么做？”

　　平安出了一会儿神，眼中却有什么东西缓缓凝结起来，她抬起来头来说道：“他们打算将官歧怎么办？”

　　“方也镜提议三日后血祭，掌门答应了。”

　　平安吃了一惊：“血祭？”

　　“不错。”花景初唇边掠过一丝冰冷的笑意，“白狼用人血祭便是妖孽作祟，人用白狼血祭是替天行道，你如今可懂了？”

　　平安微微皱了皱眉，不愿听他这些怨毒的嘲讽。花景末却似头一回听到，不禁有些出神。

　　平安似是主意已定，食指一招，幻出飞御的莲座。

　　花景初眉头一扬，问：“你要去哪儿？”

　　“下山。”

　　“你如今哪里还下得了山！出了这扇门，便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时时地盯着你，如今的你根本寸步难行！”

　　平安道：“我非要下山不可！若是不行，我自己找掌门师父说去！”

　　花景初冷冷说道：“雷亦宇在这昆仑之上根本算不得什么。这儿真正能封住你双脚的人，是方也镜！这山中有他大半的亲信，他若不肯放行，雷亦宇再说也是枉然。”

　　平安道：“那我就去找镜真人。”

　　“哼！让你做诱饵，你却要做得这样出格！”花景初道，“也罢，反正现在方也镜除了你，也顾不上其他了。白狼已得饕餮之齿和穷奇之角，再加你眼中的那一小片浑沌之目，便能诱出梼杌之甲。你要去只管去，一旦出现什么意外，你便得立即解咒，将浑沌之目给我，由我来送给白狼，以助他完成最后的阵法。”

　　平安轻抚着左眼，默然不语。当日胤湛宁死不肯将此物交给白狼，若是在天有灵，知道她如今竟要助白狼一臂之力，不知会如何恼怒。以后到了地下再见，他会如何骂她？

　　花景末虽然在旁听得一知半解，却也知道平安想要去做一件极凶险的事，再加上他素来认定了“花景初说的话都不可信”，因此立即竭力反对。

　　花景初道：“这事得由她自己作主，你不同意又有何用？”

　　花景末怒道：“你的心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既然如此恶毒，怎么不害外人偏害自己家人？害死一个花景灿还不足够么！”

　　这话触到了他心上的那道疤，他轻轻地抚着胸口，脸上不动声色，旧伤复又渗血，这痛无法言喻，却也只换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竟咧开嘴笑了：“花景灿又哪是什么‘家人’？”

　　“你混蛋！”花景末重重一掌掴在他脸上，他却不闪不避。指尖传来的疼痛让花景末也呆住了。

　　“打完了？”花景初淡淡地问他，“你再气也是枉然。这件事从头自尾便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冰凉的话语让花景末才涌起的些些歉意瞬间冻结，拉起平安便走：“咱们走！不要再理他！”

　　平安却将他的手轻轻甩脱，说道：“对不起，末儿。”望着花景末惊愕的表情，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明知会这话会伤到他，却仍是不得不说。

　　伤了，总比死了要好：“景初哥哥说得对，这件事与你无关。”

　　“你……”震惊与伤心写满在他年轻的脸上，他强自镇定着自己，最后恼怒地一挥袖，转身便走，“好！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他走远后，平安听到花景初身后传来的声音，低低地，有些无力：“多谢你。”

　　平安淡淡笑道：“他也是我弟弟呀。”

　　花景初轻浅地一笑，伸出手，掌中托着一枚芙蓉玉佩：“拿着它。”

　　平安将玉佩攒在手中，轻轻抚拭，脑海中便响起了花景初的声音：“你将它带在身边，我便能听到你所听之事，还能互通心意。若事有紧急，你便用力揉搓它，浑沌之目便可受你心意感应，由这玉佩渡到我的身上。”抬头再看，只见他的手中拿着另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

　　平安点了点头，将玉悬在腰际，乘上莲座向方也镜居所飞去。

　　才出了花神居，果然便见有几个人在旁盘旋。平安只作不见，径直向方也镜处飞去。初时还有人监视，但见她飞的是镜真人居所，料想光天化日之下，她纵有诡计，也骗不过镜真人的眼睛，便也就放心了不少，跟得不那般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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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也镜见她竟自己找来，倒是略感意外，虽然心中存疑，脸上却仍是笑得温和。

　　平安开门见山地说道：“镜真人，请放我下山。”

　　方也镜眉头一扬，问道：“噢，为何突然便要下山？”

　　平安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从窗外的天空中不时掠过剑影：“我知道，你们都怀疑雪仇真人的死，与我有关。也知道你们向来都不喜欢玄位弟子，因此我不愿再当什么玄位弟子了。请你将我赶出昆仑去吧！废了我的武功也罢，断我手足也罢，只求能留我一命。”

　　“灿儿，不过是死了一个杨雪仇，你便当大功告成，准备身退了？想要放出蛟龙，还早得很呢！”声调突然转冷，方也镜安安静静地望着她，已是摘下了面具，打算将话挑明了。

　　平安虽然单纯，却也不傻。来时的路上早已想好了所有的说词，当下说道：“我就猜到镜真人是这样想的。不错，我上昆仑之前确是在茔儿那里学艺，她救过我的命，待我有恩。景初哥哥带我上昆仑的时候，我确也想过要帮她救出蛟龙，以报救命之恩。可我也是个惜命之人，长这么大，双手未染一点儿血腥。如今亲见雪仇真人惨死，才知道这恩原来没这么容易报。现下闹出了人命，不管白狼是不是我放的，你们都已算在我头上。这条命，我可赔不起，也不想白白送了性命。镜真人，白狼真的不是我放的，我也不想再趟这浑水，求您放我走吧！我可以发誓永不再回昆仑！”

　　方也镜见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与茔儿的关系，心中疑团终得解惑，顿感胸口一阵轻松，笑意便又浮了上来：“好一番‘报恩’，好一个‘惜命’！你的话听来合情合理，但事关昆仑，我却不敢轻易听信。”

　　“镜真人欲待如何？”

　　“那白狼果然不是你放的？”

　　“不是。”

　　“好。今夜子时，我会撤去一切守卫，再给你一道开封符咒。我要你去无底洞找白狼。”

　　平安顿时大感意外：“怎么？”

　　“很简单。既然你说你与白狼不是一路的，那这血祭的任务便交由你完成——杀了它，我便让你自由。若你舍不得杀你的朋友，那这道开封符便能解开白狼身上的封咒，你们俩尽可试着冲破昆仑的防卫，自己去争那自由。”方也镜淡淡地一笑，两指一捏，幻出开封符，轻轻交到平安手中，“是杀是救，由你自己定夺。”

　　平安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符咒，耳中却清清楚楚地传来方也镜的声音：“对茔儿之流来说，杀人算不得什么，杀妖却有如剜肉之痛，不过既是为了自己，连救命之恩都要抛却了，杀个必死之妖，又算得什么呢？你若真是个自私寡情之人，便证明给我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