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天涯何处无骏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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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别离以来做的无数个梦境一般，我又梦到一点红默默坐在我床前，拉着我的手，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依旧是那清瘦的面庞，倔强的双眉，令人看不到底的眼睛。我伸手一抓却又化成了灰烟不见了。
我烧不知多久，嘴里说着胡话，心底有一丝意识，床旁边人影不断，嘴巴里药汤子也不断，苦到忍无可忍的时候，我只好醒过来了。
小乙和悠萝挺着大肚子，眼睛熬得红红在我旁边坐着。
“老婆们，我没事了？”我脑袋瓜已经完全清醒了，四下看看分明是在家里。
“没事了，凶手是楚承宗，就是那个在兰州被我们揍过的恶少。已经被下大狱了，还牵出了几年前的旧恶，楚天水包庇罪犯，嫁祸与你，判三年监禁，隔壁的茶苑已经被封了。”小乙道。
悠萝道：“柳公子和夏公子也帮了不少忙......还有......你那个……”她似乎要说什么，没有说出来。
我点点头道：“那有时间要多谢他们两个才是。我记得是有人把我从牢里抱出来的，是哪一个？”
小乙嘴角带了一丝笑道：“是我们的对门邻居，新开酒肆的老板。”
哦？酒肆老板？不记得认识这么个人呢？
下午我起来活动了几下，店面关门好多天了，开了一道缝往对面瞧瞧是什么酒肆，黑底金字的牌匾上“枫林醉”三个大字让我僵在了那里。
我足足在那里傻站了一刻钟，小乙看到了才连拉带拽把我弄进去。
一点红？！他终于还是找到这里来了。是他救了我吗？也许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会葬身在那崖下，看不到尸首，他不会死心的。可是，为什么他不过来看我？
那边貌似还没有正式开张，能看得出厅堂颇大，摆了些桌凳，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厮在收拾，却看不到那沉稳如黑松的身影。
我失魂落魄地一下午，只剩了一张空空的躯壳。
小乙悠萝无奈地看着我，我苦笑一声叹口气，说不舒服要去休息。饭也没吃，径自进屋去睡了。
悠萝后来告诉我，我进牢房的第二天一点红找到这里的。他一听此事，马上去找了带衙役去现场的那个人，略一逼供，就逼问出楚承宗此人。听说他已离开，又立刻起身去路上将那个楚承宗截了回来。将楚承宗往县衙一丢，那小子就全招了，把楚天水也供了出来。这才急急忙忙去大牢救我，谁知道我早就烧了两天了。将我带回之后，他一连几夜没有合眼，在床前照顾，昨天突然说有事回去了。
一连十天，对面都看不到人影。小乙为了我专门去问，那伙计说，林老板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顿时我的心如坠冰窟，他走了？他不在乎我了？那为什么还找到这里？头一次感觉到一种刻骨铭心的孤独噬入骨髓。
一日黄昏，正在紫藤架下发呆，小乙拉住我道：“凝霜，你以前是如何开解我的？女子并不是男子的附庸，要活的自由开心，要让他们知道，没了他们我们照样活得很好！你现在这个样子，丢了魂一般，让我们看着不心疼么？”
悠萝也道：“是啊，我们三个现在做的这个生意，也能养活自己，也能自娱自乐，那些臭男人，我们不要管了！”
我勉强一笑，揽了她们俩道：“好！不管那些臭男人的事！我们且过自己的日子！”
长长出了胸中一口闷气，情绪也变得好多了，笑道：“灶上的鸡汤炖好了吗？我们去吃吧！就算他们这些臭东西都来了，也要把他们当空气！”
话音未落，我看到悠萝小乙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向店内一瞧，两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就站在柜台前。
姬冰雁在柜台前站着慢条斯理看帐本，秋雁羽踱了几步到窗前画案上看我先前还未完成的一幅工笔荷花。
我那两个老婆早没了说我时候的那个风度，小脸儿憋得通红，又变得苍白，眼泪蕴在四只大眼睛里转着圈的要突围。嘴唇颤抖着死死咬住，眼睛里只剩了各人相思的那个身影。
早就该知道，一点红能找到这里来，那两个比苍蝇还能闻味儿的家伙一定也可以找得来。
我们三个呆立了半晌，小乙先清醒过来，拉着我们道：“我们回屋去吧。”
“凝霜？”我刚要走，忽听姬冰雁不动声色叫了我一声：“怎么，把我们的娘子拐了，也不给个交代？”
秋雁羽轻声笑道：“按照大明律例，拐带人口，该判何罪啊？”目光轻流，从悠萝身上转在我身上，压下一丝复杂的眼波。
我瞠目结舌，人家两个正牌相公千里迢迢找了来，我该咋办？
两个娘子看着我，还是小乙反应过来，头一昂，对我大声道：“相公，管不相干的别人做什么？我们是你的娘子！那鸡汤该焖好了，我们去吃吧！”
悠萝也敛了心神，努力笑道：“是啊！相公，咱们一家人去喝汤，有些人爱看门就看门吧！”
两个家伙想来是吃了一惊，大概没想到一贯逆来顺受娇滴滴的她们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正在装模作样喝汤其实食不下咽的时候，前边有人喊：“林兄！”哦！添乱！柳听蓝夏孟商两个家伙来了。
我头霎时大了一圈。赶紧出去假惺惺地招呼。
刚进去，还没说话，就被那个站在墙前看字画的人影给震慑了。
居然是他来了！
他来了！
我站在那里直勾勾盯着那个恍若隔世的身影，一时不能动弹。还是夏孟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细声细气道：“林兄，怎么了？”那手不经意的就搭在了我的肩头，还轻轻捏了一把。
我浑身一颤，忙斜开一步拱手道：“柳兄，夏兄。”
那个身影居然不肯回头。我心底一股委屈带着气上来，NND，是你犯了错，本姑娘怎么就跟欠你的似的？
夏孟商带了一丝酸意笑道：“林兄，怎么，有人摆架子不理你哦！”
柳听蓝则很有礼貌笑道：“林兄，这位不就是从大牢接你出来的那位林兄么，呵呵，同名同姓，真巧啊......”
我慢慢冷静下来，反正人也都到齐了，算总账也不在这一会儿，看那两个小妮子的表情就知道，铁定是忘不了那两个混蛋。还不如趁着机会出口恶气！省得以后花好月圆了，就没机会恶整他们了！
“呵呵,这位是我们刚请的帐房小姬，这位是新聘的学徒小秋。那位，既然你们认识了，也不用我罗嗦了。”我坏坏一笑，故意不看姬冰雁和秋雁羽，又拱手笑道：“两位兄台，日前多蒙援手，在下还没有致谢，真是失礼。”
“哦，不客气，在下早知道小林兄是冤枉的，举手之劳而已......林兄真是会挑人，这帐房么，稳重练达，这伙计么......呵呵，好人才啊！”柳听蓝很没形象的暗吞了下口水，已经开始又动心了。
我忍住笑道：“哪里哪里，各位兄台不知道，有些人啊，只是皮相好，内里全是草包呢。”
姬冰雁无言，只得忍了笑再次去看账本。秋雁羽哼了一声，去多宝格上取了一副跳棋把玩。一点红那厮照旧没有任何反应，一直直着脖子看墙上的一幅梅花。
“呵呵，那倒是，只是这草包，没准装的是灵芝草呢？”柳听蓝这厮倒也机灵笑道。“林兄此次受了冤屈，咱们诗会的诗友都十分关心，今天在沁玉楼摆了几桌为林兄压惊。还有刘夫子今天会去讲课，林兄不妨一听啊。”
夏孟商又对一点红笑道：“大林老板，贵店开张，又有一面之缘，不妨一起去喝上几杯，岂不快哉！”
一点红冷冷地看他一眼，道：“多谢，今日有事，改日再去叨扰。”嘴上说得甚是客气，可是怎么听来都是带了冰块砸过来的。那夏孟商颇为无趣，便不再言语。
一点红忽对一边的姬冰雁秋雁羽道：“两位，有空去坐，先告辞了。”不等回答，转身去了。
我没想到他来去攸忽，看着他的背影，心下十分失落，只听柳听蓝带着点怪怪的口气道：“小林兄，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他竟以为我那么哀怨的看一点红，是起了断袖的心思呢。
我心下一阵怒火无处发泄，大声冷笑道：“柳兄说错了，我说是：‘天涯何处无骏马，何必在乎一头驴！’”眼见那硬硬的身影闻言顿了一顿，直直走入对面店中。
夏柳二人哈哈大笑，姬冰雁秋雁羽也不禁莞尔，秋雁羽嘻嘻笑道：“小林老板诗才出众，佩服佩服！”
我冷笑一下，哼哼哼，想这么轻松就把老婆带回去，no door no window！不过考虑到毕竟人家是亲夫妻，正牌相公，算了，我还是躲出去让他们成立追妻二人组吧！
对姬冰雁道：“小姬，看好店面，账上有不明白的事情就问一下卿怜夫人。小秋，打扫一下卫生，清理一下货品，凡事问着悠萝夫人点！既然是下人，就要守下人的本分，嗯？”
姬冰雁秋雁羽忍住笑点点头，好一副驯良乖顺的模样儿。
小乙悠萝过来，冷冰冰地也不看那两人，对我道：“相公，早点回来啊！”
我故意大笑着道：“两位老婆大人，把家看好了，我一定早去早回，绝不会做那等怀里抱一个，心里还想一个的猪狗不如的事。”盯了他们两人一眼当先出门去。
姬、秋二人相互看看，带了一丝苦笑，竟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这次主持的刘老夫子，花白胡须，看起来十分有墨水的样子。大家桌子围起来，放了许多干果点心等物，又有茶酒随时有小童备添。
刚坐下，秋雁羽忽然到了。遇上我询问的目光，他带了纯属打酱油的表情低声笑道：“悠萝说这两个家伙老是纠缠于你，我过来看看。不过跟着你倒还真有好玩的地方。”我白了他一眼，不听他说话。
那老夫子想来是看到我们窃窃私语，十分不高兴，道：“那几位诗友，不知有何高见？”
我根本就没听他讲的什么，哪能有何高见，忙正襟危坐，装作不是来打酱油的样子。
只听老夫子道：“老夫就《论语》出个上联，看哪位诗友能对？”摇头晃脑道：“绝四。”
我扑哧一声差点喷了：“绝嗣，《论语》中有这词么？”偏被那夫子看到了，指着我道：“那位是否有妙对啊？”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我身上，我瞠目结舌，满脸金星飞舞，感觉自己正在洗澡的时候被硬拉进了新闻直播间一样，求救的看了看秋雁羽，你这厮，不是什么中原诗会的头酬么？快来帮忙啊！只见那位不紧不慢喝了一杯茶，又吃了一枚干果，才慢悠悠低声道：“省三。”
“醒三？”我愣了，虽然知道他对的一定不会错，可还是没转过弯来，嘴里跟着念了一遍。
“妙妙妙啊！”老夫子大笑道：“老夫上联说的是《论语》‘子罕篇’：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姑，毋我。这位诗友对的是《论语》‘学而篇’：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好好好。”
诸人纷纷赞叹，我自叹记不住全篇，因此只会尴尬地笑笑，偏那柳听蓝与夏孟商端了杯酒来贺我，推辞不过，喝了一杯，看秋雁羽那厮看我的囧态十分欣赏似的，当下愤怒中。
转眼又要以梅兰竹菊填词，我本就懒得动脑筋，忙借口内急，悄悄尿遁了。
到了后廊下，正好能看到沁玉楼灯火通明的后院，来来往往的伙计十分忙碌。正沉思中，一缕暗香袭来，不回头也知道是秋雁羽那厮来了。瞥一眼，秋某人正含笑看着我。
“你这丫头，做事未免欠思量。”他轻声道：“怎么不打招呼就悄悄水遁了？你可知道，我们三个找你们找疯了？差点没把兰州方圆百里翻过来。偏悠萝那丫头也不省心，我不过故意把她关一下好查清楚是谁下药，刚查出来是倩紫诬赖，她竟然就跑了。她一贯温柔欠主张，要说不是在哈密受你影响，我怎么也不会信。”
我无语。的确，当初决定跟小乙出来有欠考虑。但是，但是，没有他，一点红又怎么会把我轻率的让出去呢？感情是可以转让的么？
“我们三人想了又想，你无论如何也不是善妒之人，如何能因为我跟他索要无容的遗物就愤怒成那般呢？”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天涯何处无骏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