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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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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在不同的季节, 会进行特定的活动。
人也不例外。
冬补,秋思,苦夏。
而在万物复苏百花绽放生机蓬勃的季节,人类,尤其是女人这种神奇的生物,有一个特殊的习性——
——发春。
樱花烂漫,暖风拂面,让人不禁觉得日本教育局是故意将高中开学的日子定在如此富有诗情画意浪漫气息的时刻,以让广大少男少女在日后回想那云里雾里的朦胧初恋时记忆中初次相遇的画面有淡淡的粉红色衬底。
无论是否有此用意,效果却是达到了。
浅淡的粉色樱瓣迎合着春风指挥的悠扬旋律旋起轻柔的舞,堇色的柔软头发在洋溢着温暖气息的风景画里显得那么突兀又那么协和,空色的眼眸如琉璃般闪烁着变幻莫测的光华,最终化为一抹轻浅的笑意,如一樽清酒,澄澈见底,却是醉人的。
“哟,弦一郎。”
放下手中闲闲翻看着的书本,清秀的少年将掠过眼睑的发丝撩到耳后,从斜倚的树干上直起身,向在三两成群的嬉笑少年中略显个色的真田招了招手。被叫到的一方脸上严肃英挺的刚毅线条不见丝毫变化,只微微颔首,整了整领口,向浅笑不比繁樱逊色的少年走去。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仿若画中景,只道梦中寻。
睁大的眼睛有很多双,有的放着恶浪般的绿光,有的放着侦探似的金光,有的放着醉汉样的红光,有的没有放光,只是很怯很羞涩却忍不住移开视线地悄悄瞧着。
“呐,莲二。”
“嗯?”正坐在长椅上翻看资料的棕发少年偏过头,看向靠在椅背上的幸村的侧影。柔软的头发被风拂得有些蓬乱,掩住了那本就匿于阴影中的表情。
“如果……我说我谈恋爱了,你会相信吗?”似是打趣,又不失正经,捉摸不透,是幸村在谋划着什么时一贯的语气。
显是对这个话题略感吃惊,柳沉吟了一下,将手中的笔记本放在腿上,不再用余光而是正视对方:“根据资料的显示,精市你会动谈恋爱这个念头的概率是76.8%,但将之付诸实践的可能性则低于2%。”
“哦是吗。”
感到后方重量消失,柳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对面幸村将手斜插在校服的西装裤兜里,披外套的习惯到了高中也没有改。看起来闲散却不乏风雅,与生俱来的高贵感让这个人仅是随便站着就让人被其特有的气质所吸引。当然,真田在人群中也同样是显眼的,不过那是因为严肃老成而产生的过于强烈的压抑气场;精市,则让人很舒服,不施加任何压迫感就能让人心悦诚服。
这样的人,无疑是很多女生心目中完美的白马王子。
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精市的心里,如果除却网球的绝对地位还能剩一些空间的话,那应该就是立海大了。如果把对立海大的责任感也排除在外后还能尚存什么位置的话,那也只会被那个人所占据,决不是留给某个幸运的灰姑娘或者白雪公主的。
是的,绝对的资料告诉他,只有那个人,有低于百分之一的几率,会在精市心里拥有一点点稀罕的特殊。
轻轻的,不自觉地,柳的嘴角牵起一丝苦笑。
得出结论很容易,接受结果,却很难。一遍遍的自我说服自我验证,只是内心动摇犹豫的象征罢了。
“笑什么呢?”风将那喑哑而温柔的男声送入耳。柳抬头,唇线的弧度加深了几分。
“没什么。”瞟到远处步来的高大身影,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开始训练吧。弦一郎来了。”
没有回头,仿若早就听到了那不可能传达到的脚步声般,幸村轻笑点头:“嗯,走吧,高中的第一次社团活动。莲二又要开始新一轮的资料收集工作了呢。”
温柔可以平分,友谊可以均等,惟有那一份独有的信任,那一种只能存在于两人之间的默契,是不能被任何一个第三者所分享的。
柳不能,其他人也不可能。
而明白这个道理的,不只有那个沉默而孤傲的参谋,网球场旁边,一棵樱花树下,躲藏在荫蔽下,默默注视着一切的少女,同样知晓。
日渐西偏,沿直线传播的光射到了原本阴暗的树下,晃到了女生的名牌——
——风卷澄子。
***
全日本,按持有姓氏人数从多到少排列,“风卷”是倒数第二十之内。
全世界,按姓氏知名度从高到低排列,“风卷”是正数前十之中。
毕竟,那是全球数一数二、能够和迹部集团在财力上相抗衡的公司名称,主要经营项目是广告股份。
但对于幸村而言,那个名称只有一个含义——父亲的工作单位,如此而已。
不过现在,“而已”需要被删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并列短语——未婚妻的姓氏。
重新展开那两年来第一封标有家的地址的书信,白色的信纸,工整的字体,还有略显奇怪生疏的敬语,与其说这是一封家信,倒不如说这是封公函。
嘴角挂笑,幸村细细地读着,眼睛在每一个字上都会停留过长的片刻,然后移动,信息一点点输入脑中,和原来的一一对应,重叠,覆盖。无意义的游戏,但从那双空色琉璃般似笑非笑的眼睛里却可看出,这个已然二十的年轻人似乎感到十分满足与享受。
“怎么了?”
看到取完早餐回到桌旁的真田,幸村点头,将手轻轻往纸上一搭,自然的动作,没有丝毫刻意做作的掩饰。轻浅随和的笑容,一如从一旁斜开着的磨砂窗溜进来的清风。
“没什么。”
得到这样很敷衍却很“幸村式”的回答,男子浓密的剑眉略微向中间缩紧,本就紧抿的唇更加向内收了收,没说什么,拉了幸村旁边的椅子坐下。
对友人的反应司空见惯,幸村单手支颌,浅笑依旧,目光流转,时而转向窗外回归自然朴质的园景,时而侧目端详咖啡厅内奢华却不显繁复累赘的高雅装潢。此刻时间尚早,饭店的早餐厅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真田吃饭从不说话,幸村也乐于帮他保持这个好习惯,诺大的房间里,惟有悠扬而清雅的晨乐荡漾徘徊,掠过精致的碟盘与令人垂涎的佳肴上空,袭上青年秀雅的眉角。细似柳枝的双眉舒展开来,形成两条极浅的弯弧,下面是掩映在低垂的长睫下如琉璃般不断变幻着彩光的眸子。有时轻轻的“咚咚”声也会参与进来,那是幸村似是陶醉也可能只是纯粹无聊而随着音乐单指在桌上敲的节拍。
然后,几乎不可闻的“叮”一声,真田放下了被饰有精美花纹的银质刀叉,侧过身子,锐利的墨色双瞳只视着那对漂亮的湛蓝色眼眸。。
流连的目光缓缓收回,没有言语和动作,幸村浅笑颔首:“那么,你昨天起就想问我的问题是什么?”
直接被点破心事,真田却不觉得窘迫,反而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如此一来就不用想怎样开头了,而对于他这种不善言辞的人来说开始交谈的前三十秒无疑是十八层地狱下面的地道。
“精市你……”
“嗨?”
咽了口勉强分泌出的口水:“订婚了?”
“嗨。”声音不大,语调也一如既往,仿佛他在承认的事与“今天天气很好”没什么分别。
虽然这种迅速简洁甚至有些满不在乎的答复早有预料,真田仍是觉得蓦然间,心里有什么震了几下,就好像摆在桌上的瓷器因为桌子摇晃而抖动,然后一个失衡,摔在地上。“哗啦”,碎了。原来的位置空了,满是疼痛,然后麻木。
“为什么?”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很遥远,很虚幻的地方传来,连真田自己都感到惊诧。
“是啊,为什么呢……”仍是那么轻那么温和的语调,轻柔的浅笑,完美得像副面具,看不到真实,“呵呵……不过对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高中还是一个年级的来着,风卷澄子,你大概没有印象,我曾经在学校见过她几面,是戏剧部部长。”
在真田的记忆中确实没有这样一个名字的存在。不过话说回来,目前真田脑海中除去亲属外存留的女性名称数目为零。
“当然那时候没怎么说过话,好像打了一两次招呼,就这样。高中毕业以后走了不同的路,本来已经不记得这个人了,结果前些日子家里来信说要准备我们两个的订婚典礼,叫我回来一趟。”
轻描淡写地结束谈话,幸村浅呷了一口咖啡,饶有兴致地端详着真田显然因为跟不上进度而陷入凝思与挣扎的表情。
“就……这样?”半响,还未能从被噎到似的难受状态中解放出来,真田只勉强憋出了三个字。
“嗯,就这样。”
“……为什么不拒绝?”
好像听到一个有趣的笑话般耸耸肩,幸村托起腮颊,佯装沉思:“为什么……原因有很多啊。比如祖母很喜欢她,好像非这个孙媳妇不可似的。事业上的问题已经违逆过她老人家的意思了,这次再唱反调不太合适。再比如对方的父亲是我父亲的公司老总,人家女方家率先提出来很难的,因为这种事把关系搞僵了也不好之类。当然这些理由都很片面,关键的是,我找不到理由。”
“什么理由?”
本在随意地顺着桌布描画图案的手指停住了,幸村抬头,终于正视了对面那双黑耀石般的眼睛,嘴角浮起一丝笑,像冷笑,也像自嘲。
“为什么,要拒绝呢?”
沉默,如千斤巨石,在两人之间,轰然落地。
陡然间,真田看不到了近在咫尺的幸村。同一瞬间,他猛然明白了一些自己一直潜意识想要隐藏的事实。
人生不存在长久。模糊的最终结局,只有更早的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