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七辻馒头

7、新的决定

　　照水的脸色比方才更加冰冷：“你到底是谁？西瓜大叔五年前就死了。是我亲自埋的。”

　　谁想原本一脸犹豫的灰衣人一听到这话，立刻换了脸色。只见他一把揪住照水的衣领，丝毫不顾自己脖子上被划出的浅浅血痕，就破口大骂：

　　“果然是你这小兔崽子！你害得大爷我丢尽了脸面！”

　　被莫名其妙地一骂，照水惊讶之间，不觉地松开了钳制。

　　“有病啊你！我一个大老爷们被你用玫瑰花瓣埋在棺材里，害得我被师父师兄他们整整笑了五年！早知如此，我还不如被你这小兔崽子随便扔在乱坟岗！”西听想起自己当时身上许久不散的玫瑰花香，就感到无比头疼，师父和师兄的窃笑声犹在耳旁。

　　照水眨眨眼：“你不是死了吗？”

　　被他这么一提，西听火气更胜：“亏你还是神仙，我死没死你还弄不清楚？！我以前不是说过我是某个神仙老头的凡间弟子吗，我会那么轻易死？还是说你这小子巴不得我死了！”

　　“那个……”照水有点心虚。他依稀记起西听曾提过某年请了一个快饿死的老头吃饭，结果饭后老头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拍板把西听收作自己的弟子，西听也才发现原来世上真有神仙存在。照水当时还暗中鄙视过这个没见过的神仙老头给天界丢面子。

　　当初西听“死了”，他第一次，并且难得是为了个凡人伤心，所以按照凡人的风俗（玫瑰花瓣倒是故意的）将他早早下葬，为的就是眼不见心不“烦”，因此他回到扬州城后也从未到西听的“坟”前看看。

　　西听见他一副心虚模样，心中小小得意一下，然后开始抖那些陈年往事——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写情书给六街的张寡妇却在最后署我的名字的人是你！”

　　“还有，元宵节那天把我灌晕然后丢到茅房的人是你！”

　　“还有，趁我到河边给我心上人送花时把我一脚踹下河的人是你！”

　　“还有，半夜跑到朱屠户家扔石头却栽赃嫁祸给我的人是你！”

　　“还有，在我家墙角画招魂符害得我被女鬼纠缠了一个月的人是你！”

　　“还有……”

　　照水擦擦头上的冷汗，把长剑扔还给西听：“行了！我知道你是西听了，别说了……”虽说他这种恶作剧没少做，但被熟人这样直接说出来，也很尴尬。饶是照水大神脸皮厚，也禁不住这样被抖丑事。他一向横行霸道，几乎无人敢在他面前翻旧账，所以倒是头回碰到西听这样对他的身份毫不在意的人。

　　但见照水这少有的尴尬摸样，西听抓住机会不肯善罢甘休，他伸手一把揪住照水的脸蛋，向两边扯去：“小鬼，昨晚在城隍庙里……又是你干的好事吧？”

　　像是没感觉到西听的小小报复，照水脸色立刻灰下去：“望江楼没了……”现在他已确定眼前的西听是真，所以才毫无隐瞒地表露出自己此时的万分痛苦与悔恨。

　　西听手也不由得松开，思量片刻，将自己的“死”后的经历一一说出：

　　“五年前，白家齐刺中我心脏，若是常人倒真的会死，好在我跟那神仙老头学过一段时间，好歹护住本源还留了一丝气。师父在我被埋的十二个时辰内，将我的三魂七魄一一找回。后来我自然就被师父带到了第三天。你曾告诉过我你还有另一个名字是照水，我也早猜到你是神仙，所以我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我曾想过去找你，但你是高高在上的第三天的主神，又行踪不定，就放弃了。本来我还是凡人之躯，所以这五年我就一直在第三天修行。直到最近听说照水上神跑来凡间玩,我就也回了扬州,本是打算找你好好喝上两杯,却没想到发生这种事。”

　　那么西听身上兼有仙气、浊气和鬼气便也可以解释了。原来，这三种气可以互融？照水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失去了理智，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只想得起那个伴他从小长大的梦……为什么西听会和自己出现在这野外？

　　察觉到照水的困惑，一只油乎乎的爪子“啪”地搭上照水的肩，然后露出西听那张幽幽的脸：“大少爷，你昨晚把我害得好惨……我好不容易从城隍那逃出来，又发现您大爷不仅当成妖怪被围观还差点要毁了整个扬州。我可是冒着修行被毁的危险把您弄晕了，拖到这里来的……话说回来，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小孩呢？”

　　阿白！！！

　　西听的最后一句话犹如一记闷棍狠狠地敲在照水的面门。

　　那个总是用小黑石子般的眼睛无辜与他对视的小白团子昨晚被自己抛在了身后！

　　这一晚发生的事太多，让照水原本简单的心思奇乱无比。他以前只知自己寻开心、找乐子，一切随意就好，哪里知道会惹上凡间这么多纠葛？当初整垮白家齐也只是一时兴起，动动手就行，那需要顾这顾那？熟悉他的人若是知道这件事，会认为依照照水以前的作风，可能就此放任不管。

　　可是……

　　……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反正我是神仙，凡人的一百年寿命对我也只不过是眨眼一瞬间，我就陪你和阿白一辈子好了……素江姐姐，说不定我还能看见阿白抱孙子呢～”

　　……

　　我就陪你和阿白一辈子好了……

　　……

　　素江姐姐，我说到做到。

　　“喂，照水，你去哪？”西听见他沉思许久，却没想到他突然御风朝某个方向飞去。

　　“我要去找阿白。”照水丢出简单一句话，速度加快。他失掉了大部分的法力，此刻只能御风而行，无法瞬移。不知怎么，心中有个清晰的声音告诉他现在阿白的所在地。

　　西听心想这八成是去找那小孩了，一咬牙，便也御剑跟去。

　　照水只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思绪却渐渐清晰——

　　不仅仅是为了素江姐姐……梦境中那孤独的青衣幼童虽不是我，但和这梦一起长大的我怎能不知那寂寞的滋味？要自己没心没肺地丢下阿白不管是绝不可能。因为……

　　他能依靠的，只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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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村。村中一家棺材店。

　　“啪啪”棺材店的老板将算盘拨得直响，看也不看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的一对母女：“您也知道，人死成那样，没哪个伙计愿意去抬啊……就是我们开棺材店的，也觉得晦气。”

　　发现那对母女还站在那不依，棺材店老板挥挥肥胖的大手：“我们店实在是不行，您去别家吧！我说句狠话，这样死的还得有不少人！唉，再这样，赚棺材钱也不是个滋味了。”

　　“为什么啊？”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冒出来。

　　棺材店老板吓得朝那传来声音的地方瞄去，却发现是光亮的脑壳，不，是个矮小的模样有些俊俏的小和尚。因为比柜台高不了多少，乍看之下，滑稽得似乎只有个脑壳。

　　因为信佛，棺材店老板看是个和尚，也和颜悦色了不少。他低下身去，小声说道：“小师父，您是今天才来我们村的吧……您不知道，从大前天开始……唉，就死了十几个人了，他们全都是，”他脸上的肥肉因为恐惧的回忆也抖了抖，“都、都是被剥了头皮死的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棺材店老板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才方觉好了些，缓过神来再看去，却发现小和尚已远去。仔细一看，那小和尚穿着紫色的袍子和红色的裤子，衣服上面有绿色的线绣着奇怪的图案，完全不是普通的出家人该有的着装。

　　“这和尚，穿得真古怪……”他念叨着，又去拨算盘了。

　　那花衣小和尚一进院子便叫道：“元恩，我回来了～那个古怪的家伙醒了没？”叫了几声，也没看到有人出来接应，便无趣地住了嘴，自己小跑到卧室去瞧。

　　床上的孩子仍然紧闭着双眼，昏迷不醒。走到他身旁，小和尚嘿嘿一笑：“你醒了，别装了。”

　　见那白衣小孩没有任何反应，花衣小和尚微恼，一脚踹上去。白衣小孩被踹得撞上墙，一声闷哼后，还是乖乖爬起来。

　　小和尚心中得意，不由得也坐上床挨近他，说道：“别以为你跟照水有关系，我接鱼就会怕你。就算他亲自来了，我也不觉得怎样……”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到有沉重的喘气声接近，和小孩同时朝门口看去——

　　一脸兴奋的年轻人喘着气，手里提着把血淋淋的刀出现。可怖的是，他一半的身子上都溅上了鲜血，血滴到地上，似乎还冒着热气。

　　“接鱼，今天的活我都做好了！”年轻人的脸微微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