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先声夺春》陆千金

56、0056

　　0056 断姻缘诉山野寻常，斩情丝枉富贵难得

　　“就为这么件小事，也得闹得对簿公堂？”迎春究竟是国公府里长大的姑娘，岂知一只鸡对庄户人家的分量。

　　“对他们来说，算不得是小事了。”孙绍先一一为她解释：“一则是鸡死了心疼，二则也是实在选不出哪个好。山野人家目不识丁，多觉识文断字者必能主持公道。告上公堂，也是想让知县代为拣择的意思。”

　　宛纯一手撑着脸，摇头啧道：“真是天下奇闻。都知道一家有女百家求，但以公鸡择婿，也太潦草了些。左右那只鸡是死了，就是活着，也没法张口说话，怎么知道是谁先抓住的？哥哥是怎么判的？”

　　孙绍先笑道：“这只鸡死了，再扔一只，让他们众目睽睽之下重新抓。”

　　“哥哥怎么也这样草率？”

　　他却又道：“两人忙着抓鸡，自然难以顾及别处。我叫福园悄悄地过去，小声命那位姑娘装晕。随着妇人一声惊叫，一个还忙着抓鸡，一个却顾不得了，只过去搀扶。自然是这位关心在意者不战而胜。”

　　对于婚姻而言，胜负有时候并不那么重要。珍惜眼前人，才至关紧要。

　　一时饭毕，三人挪坐到条炕上坐着。孙绍先因知道宛纯素日爱热闹，目下父母不在，只怕更兴起了，是以额外交代：“近来安吉不太平，不许你胡乱出去，更不许领着二妹妹一起去胡闹。”

　　事关安危，宛纯自然依从，不敢置喙他言辞严厉。

　　孙绍先便又问她：“家里一切都好？老爷太太|安？底下几个妹妹都好？”

　　宛纯接了茶擎着吃，一壁点头，一一回话：“敬端大长公主回朝后，老爷就轻省下来了，近来倒常在家里。太太如今管着阖家的事，倒不得闲，渐渐忙碌起来。几位妹妹如今都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平日里由二太太管束。只是二太太院子里事忙，也并不多干预他们。前些时候祖大哥哥订了亲的曹姑娘一病死了，如今二太太倒又忙着为他重新挑拣，选的是上官氏的三姑娘。我来前像是已经定下来了，正要换庚帖。”

　　曹氏是第一个为孙绍祖的为官之路殉葬的人，这位上官氏就是第二个。孙绍先依稀记得，上官氏的母亲领着她去孙家赴宴，不知怎么就在院子里跌了一跤，上官氏当场就没了，她母亲回去之后大病一场，没多久也殁了。紧接着，第三个和孙绍祖定亲的就是迎春。上官氏究竟是怎么死的，到最后仍旧是个谜团。孙绍先前世不在乎这些事，自然也没有寻根究底。这辈子也没想到，叫宛纯提了，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

　　孙绍先正沉思，迎春却只当他们兄弟两个要好，他正细料想着弟弟的未婚妻子好不好。因私心想着为绍先解忧，便试探着问宛纯：“可是南阳上官氏？”

　　“二妹妹也知道这户人家？”宛纯当下便道：“正是南阳的上官氏，说来也是门阀之族。妹妹长在京里，莫非见过那位姑娘麽？”

　　迎春道：“并不曾见过。只是我有个表妹，是保龄侯史家的姑娘。她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父母就双双亡故了，其母却正是南阳上官氏所出的姑娘。”

　　京里勋贵多，真论起来，兜兜转转都沾着三份亲。

　　“夜深了。”孙绍先起身要往东厢去，临走前又唤宛纯：“你过来，我有两句话要交代你。”

　　于是宛纯依言起来，迎春也并不多思多想，只命沁圆去催热水。宛纯一路舟车劳顿，今日必是要沐浴净身的。

　　这厢宛纯随孙绍先出来，仆从不敢上前，只远远地缀在后头。孙绍先行了一路，直到离正房稍远，方低声问宛纯：“你见过谨庄郡王了？”

　　外头传得多天花乱坠，说是东太后要为谨庄郡王择妃，皇帝不愿意让她如意，才把宛纯推出来当靶子，逼得宛纯千里迢迢奔走湖州。但事实真如此麽？

　　这话问出来，宛纯眼眶又热又胀，有点想哭，又觉得自己大了，不大愿意让他瞧见了笑话。于是低下头，只看着自己的鞋尖不言语。

　　孙绍先长叹一口气：“怎么见着的？”

　　她这才支吾着答：“哥哥临走前给了太太的嫁妆单子，叫我留心京里有没有。其中有幅黄居寀的山鹧棘雀图，不知怎么落到了当铺里，使人去买，又说有人抢，没买着。只好与太太知会一声，亲自出门去买……”

　　之后的事不必说也能猜齐全，必定是与她抢画的人正是这位谨庄郡王，两人就这么认得了。一个醉心书画，一个不通文墨，碰上了，谁也不让谁，总有好戏可以看。孽缘由来如此，总有个戏文一样的机遇。

　　“于是便有千万种人，忽剌巴就使上千万种法子，邀你出门。又总是又千万种偶遇，好叫你们阴错阳差地相见。王孙贵胄一声令下，总有人等着鞍前马后。”

　　宛纯低着头不敢看他，绞着自己的手帕辩解：“不过三两次，我就回过味来了。记着哥哥的交代，回禀了太太，太太就叫我往湖州来。”

　　谁猜不着呢？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偶然。失之交臂是寻常。

　　孙绍先低头瞧她，妹妹里她其实是最懂事的一个。才出生的时候，孙晖和周夫人苦得不像话，孙绍先的魂魄也还没回来，一家子穷得恨不能上吊。近些年，孙家才慢慢好些。她和自己一样，都是苦大的。他私心不愿意她碰到那些脏污事，只是终不能如愿。

　　叹息着为她正了正鬓边的金凤，孙绍先与她剖析厉害：“慕容氏的人不好相与。谨庄郡王虽不恋栈，却身处漩涡之中，注定不能平静度日。郡王府看着虽富贵，却未必能久长。何况他前头已经有过一个正妃，就是郡王之尊，我也不愿意自己清清白白的妹子去给人当继室。再等一等罢，重新为你拣择个好的，等你成婚之后，就该明白我和太太的苦心了。”

　　哪个少女不怀春？宛纯不知道上辈子的事，对她而言谨庄郡王就是个陌生人。初次见面，清逸翛然、模样俊雅的郡王爷，实在很难不让人意动。可惜他们前世就是段孽缘，兜兜转转还是让宛纯断送了性命。宁可不要那份心动，平平常常地过日子，顺顺利利一辈子。

　　宛纯也从没坚持过，未知前事，倒不觉得对方不是良配，只是认为自己配不上他。是以周夫人一提，她就来了，连个信都没留下，转身就走。于谨庄郡王看来，只怕会觉得她绝情罢。

　　她因道：“自古以来，姑娘家成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太太和哥哥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依从，并没别的念头想法。”

　　“并不是因为这个……算了，就叫你这么想罢……”许多事难以辩解清楚，那就这么含糊着过下去，也是个法子。

　　交代了这事，绍先又问她：“京里，荣国府仍对外宣称二姑娘在庄子上养病？”

　　“仍旧如此。福寿县主[1]和贾三姑娘多次想着去探病，但都未能成行。”宛纯迟疑片刻，踟蹰着说：“前些时候，祖大哥哥被人砸破了头。接着他的院子里就有话含含糊糊传出来，说荣国府不想和咱们家做姻亲，二姑娘是装病，在庄子上好好的，不过是借病避躲而已。”

　　绍先顿时面容整肃，眼中透出无穷尽的冷意：“看来他是去庄子上找不痛快了。别理会他，暂且容他猖狂一时。家里的事暂且搁一搁，我另有桩事要交代你去办……”

　　二人正说话，忽听头顶上一声闷雷巨响，便有风起，阵阵张扬起来，吹得屋檐下的灯笼前后摇摆。

　　有婆子扬声喊：“起风了，各处都关上窗，外头晾着的手帕和汗巾子都收起来，想是有场暴雨，别叫淋湿了。”

　　南边夏季里的暴雨说来就来，几道闪电划破黑夜，雷鸣声不绝于耳。孙绍先想着此处多山近水，夏季暴雨，恐汛期将至，易生水患。当下胡乱|交代了两句，又命宛纯和迎春一处住，叫她别害怕。自己则匆匆地出去，要往县衙去调阅往日卷宗。

　　宛纯应下，目送绍先出了院子，这才回正屋来。

　　迎春见她回来，便笑着朝她招手：“闷热了好些天，这场雨落下来也该舒服些了。说实在的，这里又闷又潮湿，蚊虫也多些。宛姐姐一路过来，想是体乏了，先泡个澡，活泛活泛罢。”

　　“倒也好。”才刚出去吹了风，身上倒凉快，一回屋子就又黏黏腻腻地热起来。

　　于是宛纯脱了衣裳，叫青鸾服侍洗澡。迎春就坐在罗汉床上绣个香囊，一壁交代沁圆：“明日使人去趟药店，买些驱蚊虫的草药回来。”

　　“奴婢知道有一样香……”正说话，那边西厢忽有女子尖叫声响起，冷不丁吓得沁圆一激灵。

　　迎春拿着剪子还没放下，外头就闹起来了。

　　“这是怎么了，沁圆，你去瞧一瞧罢。”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让大家等了这么久。其实很早就想恢复更新，但因为很多事情叠加在一起，直到最近，我才有勇气打开码字文档，看看曾经自己写出来的文字。当一切尘埃落定，回头去看之前的经历，仍然觉得痛苦，乃至绝望。说说吧，也算是给我文下尚未结婚生子的读者一些过来人的经验。也可看做是我身为祥林嫂，不厌其烦地剖白伤疤。
　　 我和我丈夫都是独生子女，结识于高二，大学毕业之后顺理成章恋爱、结婚、生子。我们都有自己的住房，也已经购入婚房和车子。在没有怀孕之前，生活一帆风顺，没有风浪。甚至于去年十一月之前，我们还在考虑一起考个在职研究生。但是一切平静都在2021年11月25日戛然而止，医生告诉我，我怀孕了，49天的宝宝，连胚芽和胎心都有了。我还来不及高兴，医生紧接着就告诉我坏消息，她说，我的宝宝胎位很低，而且我有腹痛的症状，是先兆流产。
　　那天我和丈夫都没有去上班，躺在床上不约而同都觉得茫茫然。从那天起，我就开始了长达三个多月的卧床保胎。宝宝满四个月的时候，是我整个孕期最轻松的时刻。孕吐好多了，肚子并不算太显怀。我还能骑着小摩托去单位上班。期间住在自己家里，由亲妈亲自照料，丈夫从旁辅助，公公和婆婆每周来探望我一次。等满了五个月，就开始慢慢水肿，体重增加得很厉害。因为水肿，膝盖、手腕、手指都有不同程度的疼痛。晚上也开始抽筋、尿频，甚至频繁失眠，睡不着觉。体重从98增长到168，产检医生看见我，都说孕期变化太厉害，胖出了两个我。
　　最后一个月产检的时候，B超医生给预估体重，说宝宝有八斤重。我当时很害怕，想要直接剖宫产。可是被医生拒绝了，她说我的条件很好，宝宝胎位也很正，可以顺产。我虽然知道宝宝超过八斤就是巨大儿，基本上是不能顺产的，但还是选择相信医生，没有提前预约剖宫产。这是我所犯的最大错误，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导致后期我和宝宝遭受了不可承受的痛苦。
　　2022年7月10日下午，我发动了。丈夫把婆婆和我送到医院，然后就急匆匆去接我母亲。期间医生让我去做B超，检查结果出来，却只告诉我胎位是正的，并没有预估宝宝体重。直接导致主治医生判断错误，直接让我顺产。我从下午两点钟开始宫缩，直到晚上八点钟才推进产房，宫口都只有开到六指半。打无痛的麻醉医生已经进入手术室，我以为可以稍微减轻痛苦，可是主治医生却说，不行，不能打无痛。我问她为什么，她竟然告诉我，我有可能会顺转剖，这时候打无痛，等会还要再打一次麻药，没有必要。我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剖。她说，你的条件很好，再过半小时，如果不能顺，我就直接剖。
　　这句话给了我希望，让我有个期待的点。然而事实是，这句同样的再等半小时，我听了足有三遍。我躺在产床上，岔开腿，很像一只等待宰杀的猪。七月的天那么热，可是手术室真的好冷，我生着生着，就开始发抖。我哭着求医生，我真的不行了，真的生不出来，求求你们，剖了吧。我的婆婆是即将退休的妇产科医生，穿着无菌服在边上喂我喝水。她心疼我，也求医生，让我剖了吧。医生不同意，仍旧还是老一套的说辞，条件很好，很快就要出来了，再用点力。事后我婆婆回忆，当时已经十点半了。我已经筋疲力尽，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妈和我丈夫在产房外等，看到医生进出，就拉着他们恳求，不行的话就剖了吧。但是每一次，每一次都被医生拒绝！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医生终于坐不住了。他们开始按压我的肚子，拼命往下推，多次内检以拓宽通道。可是都没有效果。我的女儿犟得很，就是不愿意出来。我婆婆终于发火了，怒问医生，到底能不能剖。那个医生竟然笑嘻嘻地说，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痛，你不要太心疼她了，不要怕，我经手的每一个都是难产，但是每一个最后都母子平安。如果那一刻我不在生孩子，我真想下去撕烂她的嘴。我睁开眼睛看头顶的光，痛得浑身发抖，痛得很想去死。
　　终于，医生说，不然就去准备剖宫产的东西吧。然而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没多久，一阵剧烈的宫缩痛袭来，三个护士用力往下按，肚子一下子瘪下去，我看见有人捧着一团血淋淋的东西出来，那一瞬间我知道，我的宝宝出生了。她被放在我边上的小床里，护士给她穿衣服，有个医生在拉她的右手。我伸手，很想碰一碰她的脸，但是抬到半空，就重重砸了下去。
　　剧痛卷土重来，我痛得蜷缩起来，像一只被煮熟的虾，我婆婆按着我，说，不要动。医生说，血止不住。之后很长时间我都没意识，再醒来还是在产房里，我妈和我丈夫站在边上，两个人都在哭。我婆婆坐在产床边上，在给我揉肚子。眼睛红红的，像是已经哭过了。我问他们，孩子好不好？他们说，孩子很好。我于是放心了，重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二次醒，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我还是没能出产房，手脚全都扎了针输液，左手的输血针真粗啊，但是我竟然不觉得疼。我觉得很冷很冷，还很想吐。医生说，这是大出血的正常反应。我妈问出了多少血，医生说，大概两千毫升吧，只会多，不会少。后来再问我丈夫，他说看见护士浑身都是血冲出产房打电话让送药送血过来，才知道我的情况这么危险，生死之间，稍有不慎就会死。
　　然而这只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发生在宝宝身上的悲剧，更让我崩溃，甚至一度想跳楼。生完孩子后的一个月，我都没抱过她。不是不想，是不能。我太害怕了，甚至ptsd了，看见她，我就觉得好痛好绝望，忍不住浑身发抖。我的宝宝出生九斤四两，这样一个巨大儿，医院还逼着我顺产，家属多次要求剖腹产，仍然不同意。直接导致我生完之后大出血，而我的宝宝，从出生开始，右手就无法抬起。整整两个月，直到我们赶去上海华山医院，才被陈亮教授确诊为臂丛神经损伤。
　　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疾病，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全称。我们全家都像是被雷劈中了，抱着孩子，谁都没办法不哭。太心疼我的宝宝，这么小，就因为医院的失职而永远失去了右手。很多次抱着孩子，我都想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别人的宝宝都那么健康，只有我的宝宝，一出生就这么痛苦这么难。那段时间说是以泪洗面也不为过。我已经做好准备，要带着宝宝去上海做手术，也已经接受，宝宝从此以后就和别人不一样。变化是在九月底发生的，她的右臂忽然能够略微抬起，手指也能伸到嘴里了。此后渐渐变好，到今天为止，已经恢复大部分正常功能。只是灵活度比左手略低。期间我们又去了一次上海，陈亮教授说，恢复得很好，不用动手术了，再戴一个手托，回去慢慢康复就可以。带着宝宝出了诊疗间，外面有好几个孩子，都是臂丛宝宝，有做了手术的，也有还没来得及手术的。他们的目光很羡慕，我的内心却依然很苦涩。我抱着孩子走在医院里，又想哭又想笑。婆婆说，我们是幸运的，应该感激上苍。但我不感激，我只仇恨，我痛恨医院，恨那个医生。有一刻我甚至明白了杀人犯为什么会杀人，我很想提起刀冲进医院，架在她脖子上问，为什么要坚持逼迫九斤四两的巨大儿顺产。在你们眼里我不是人吗？我是一只生产的猪吗？我的宝宝是你们为了完成顺产指标的小猪仔吗？
　　但是我没有，我也不能。我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份能力。这是我们身为普通群众最深刻的无奈。
　　我的家庭幸福，我的婚姻美满。我没承受过重男轻女，是家里长辈们最喜欢的小辈。我的公公婆婆勤劳、善良，关心我、疼爱我。我从小到大没吃过苦，生孩子是我遭过最大的罪。
　　这场经历，让我失去了对生活的期盼和憧憬。让我从此害怕医院，就连宫腔里残留血块，也不愿意走进一步，宁可因为这个死了，也不再愿意躺上医院的床。幸而后来月经到来，它自己静悄悄跟着经血一起流走了。
　　生死之间走了一圈，我常常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完整健康的人，很多时候都会想，这辈子图什么呢？为什么我要生孩子，为什么要结婚？
　　没有人能回答我。我也没真正问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