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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00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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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7 闷雷作乱欺治心疾,暴雨如注恐遇山崩
沁圆才要出来,银钩就进来了,急急地回话:“姑娘不好了。沈姑娘像是发病了,在房里又喊又叫。一会儿说有人要害她,给她吃毒药。一会儿又不许我们碰她,说我们撕她的衣裳。”
“去外头请个大夫来?”说了这话,迎春却又有些迟疑,踟蹰着看向沁圆:“这样的天,能请着大夫麽?何况咱们才来,人生地不熟,怎么知道哪位大夫好?”
沁圆一时也不能决断:“奴婢去请大爷示下。”
银钩却道:“大爷往县衙去了。”
这时宛纯洗了澡出来,听了二人回话,当下便展现出能理家平事的气概,当机立断命去隔壁邻居家里问一问:“咱们初来乍到,不知道哪家的大夫好。邻居是久住的,自然更知道些。况又下着暴雨,指不定他们府上有府医,若有,向他们借了使使就是。”
于是命沁圆提些东西去问,自和迎春出门,顺着长廊往西厢来看沈谊真。
“走!你们都走!你们都要杀我!别靠近我,告诉你们,就是撕扯我的衣裳,我也不能从命!宁可是死了,也不叫你们得逞!”
“沈姑娘,这是在孙家,你安全得很,没人敢害你。”
“姑娘快把剪子放下,不留神划伤了可就不好了!”
“大姑娘和二姑娘来了……”
才进外间,就听见屋里一团糟,叫嚷闹腾得不成样子。零零散散地,说是沈谊真连剪子都动了。迎春心道,孙绍先将沈谊真托付与她,若在宅子里就出了事,叫她怎么承担这份重责?
这么想着,便急急进了屋子。但见屋里三五个丫头婆子,三三两两站着。窗户没关,沈谊真站在窗边,一柄银剪刀尖锋利雪亮,就那么对着自己细白的颈,很有几分的引颈自戮意味。这时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被风裹挟着卷进来,劈头盖脸撒了沈谊真一脸。
她不由闭了闭眼,就这么一个愣神之下,宛纯即刻扑上前,双手将她紧紧扣住,转头厉声喊青鸾:“抢剪子!”
主仆的默契无需多话,早在宛纯上前的时候,青鸾就准备下了。这会子上前掰开沈谊真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把剪刀抢下来往窗外一扔。
剪刀没了,沈谊真也像是泄了股气,跌坐在地上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只虾,脸埋在膝盖上嚎啕大哭。
迎春从没听过有人这样哭,世家大族里的姑娘,哪怕是丫头,受了委屈也是闷声哭,若闹出动静来更不招人待见。她自己偶尔也是要哭的,遑论表妹黛玉,更是个爱哭的姑娘。但是沈谊真哭得和谁都不一样,乍听之下,实在凄厉惨烈,甚至分不清,哭声和雷声哪个更震耳欲聋些。她不由退了两步,旋即却又反应过来,又往前走了一步。很想安慰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末了只得干干涩涩地劝:“姑娘别哭了,仔细哭伤了喉咙。”
“先由她哭一场罢。”宛纯一瞧这模样,就知道她受的罪不小。叫青鸾扶着站到边上歇一歇,见迎春踌躇不定的样,想起绍先说她内蓄谨慎,不由问:“吓着了?”
迎春摇了摇头,声音压得很低,温柔中掺着怜意:“看着沈姑娘的样,怪可怜的。真盼着延之哥哥早日破获此案,好叫她洗刷冤屈。”
宛纯歇了一回,先命丫头关上窗,暂别动沈谊真,只拿件披风给遮一遮。先拉着迎春往廊下来说话:“依我之见,大夫要请,倒还要请个女医来瞧一瞧。我观其态,只怕已经不是姑娘了。”
叫嚷声中总是不许人碰,又说有人要撕扯衣裳,分明是叫人欺辱过,才有此情状。
迎春又惊又惧,素日在家里,就是孟浪些的荤话也不许他们听。不防一朝叫人掳出来,见识了外头天地险恶,才晓得人竟然能坏成这样。
“那怎么好呢?若是真的,沈姑娘还能活得成吗?”遥想家中,金钏儿不过和宝玉取笑一回,叫王夫人撵回家去,她就受不得这份屈辱跳井了。何况是沈谊真这样的难堪,只怕更经不住。
“她这是心病。”宛纯揣度一回,便笃定地说:“试试看罢。叫个女医来查验,告诉她无事发生,仍旧是姑娘不就成了?她迷迷糊糊的,怎么知道咱们是骗她?”
“这么骗她,恐不是长久之计……”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这会子先保住命紧要。贞洁不过身外物,难道还比不得性命?”宛纯自小被绍先教养着长成,看待事物有时候和闺中女子很不一样,想到了,就很敢去办。
她招来青鸾,命她去请女医。青鸾应下了,不多时却又和沁圆一起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一个挎着药箱的婆子,另还有个不认得的丫头。
沁圆道:“回大姑娘、姑娘,奴婢去隔壁陆家问了,赶巧他们族里的九姑娘也在。听了就说,她跟前的婆子原先正是女医,很懂药理,素日里她的病症都是由着这位王妈妈调理。陆九姑娘心眼好,把王妈妈借来了,叫先给瞧病,瞧好了再回去。”
后面缀着的丫头想必也是陆家的,门阀之族有这个规矩,什么院子里的人就在哪个院子里当差。若有事要办,出门都是双数,几个出来,就是几个回去。算是照应,也是管束。擅出院门叫发现了,一顿板子绝少不了。内廷里也是这么个规矩,只是更严苛些,宫女子擅出宫门,打死不论。
宛纯与迎春道:“这正是瞌睡送枕头来。”
说着,便瞧了青鸾一眼。青鸾当下了然,拉着王妈妈笑道:“妈妈,我先借您一步说两句话。”
不多时回来,青鸾与宛纯点了点头,她心下定了,这才命人引进去。行这样骗人骗己的事,宛纯很笃定,迎春心里却仍不大安稳。
因问宛纯:“她若不相信可怎么好?只怕过会子闹得更厉害。”倒不如让她自己想明白。
“行不行的总得办了才知道,何况不去办,又怎么知道不成?二妹妹你放心,如今已经是这样了,再坏能到哪里?”
这里王妈妈给沈谊真瞧病,一番施为,暂不必赘叙。却说孙绍先领着福园和十七出了门,因雨天路滑,也没坐马车,披上蓑衣就往村庄方向去。一路上看过来,果然水流越发急促迅猛,越往山脚越是如此。
雨点子黄豆一样砸下来,噼里啪啦摔在脸上,闹得福园睁不开眼。十七因是暗卫出身,倒很稳得住。一马当前,往前方探路一个来回,还能来回话:“前面山脚下就是咱们前些日子去过的洪家村,村前村后都是溪流,水流湍急,还有零星的泥土和石块被冲下来。”
“暴雨不要紧,最怕暴雨之下连带而来的山崩和水灾。”江浙地区多水,水患一直是朝中的一块心病。当日林玦最关切的就是水患,可惜世事无常,他虽写出了策论,却不能亲身在这里。
绍先打马扬鞭,加快速度往洪家村来。目之所见,果然溪流急促,土砾交错,若真放任自流,只怕要伤及性命。正要动作,忽听雨里有人远远地叫他:“大人!孙大人!”
来人亦身着蓑衣,甚至没穿鞋,赤脚跑过来,到了跟前气喘吁吁:“大人也来了。”
正是县丞徐墉。
双方心照不宣,都没问彼此为何出现在这里。
绍先径直问:“村长家在哪里?”
“大人请跟我来。”徐墉领着他往一户人家来,摸了把脸上的雨,一面走一面说:“村长的两个儿子已经去喊人了,只是不知那些村民愿不愿意走。”
“暴雨如注,恐有山崩。洪家村地势太低,必须暂且离开,以求生机。”
“卑职也是这么想,可是山野人家,自有他们的想法,轻易不肯挪动。”说话间村长家到了,村里人家大门常开,都是熟悉的人,家境相当,也没东西好偷。徐墉擦了擦脸,上前去喊门:“洪叔!孙知县来了!”
如此喊了两声,就有年轻妇人揣着大肚子来请他们进去:“知县大人快请进来,父亲就在屋里。”
这里的屋子大多都是土坯房,顶上全是茅草,风吹雨打,整间房都跟着抖,窗户也直吱呀交换。坐在这样的屋子里,无端端会让人害怕。怕在暴雨如注中瞬间倾塌。
既然是洪家村,村长自然就姓洪。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村里年轻些的,都尊他一声洪叔。绍先听了徐墉介绍,也跟着喊他:“洪叔。”
“知县大人叫我洪土根就成。”村长叹了口气,挠挠头顶心,又理了理身上破烂的褂子:“知道大人为什么来,也叫我那两个儿子去叫了。只是村里人,总有自己的理由。地是他们的根,活着就靠自己村里的一口水。真走了,家里的鸡鸭牛羊怎么办?雨这么大……”他看了眼外头正烧水煮茶的显怀妇人,叹了口气:“村里揣着孩子的女人不少,这种天让他们上山,不也是要命?洪家村地势不好,每次下暴雨村里都怕。但怕也没用,总不能天天下暴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