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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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瑜会来，沈安早就知道。
但弄成这般模样出场，倒是让他小瞧了。他喝了杯茶，朝着台上望去，见到周围人的神色，倒是明白了几分为何谢瑜故弄玄虚也有人肯吃他这套。
毫不吝啬的说，谢瑜这模样倒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之态。
朝中重臣和皇帝皇子里养男宠的并不在少数，谢瑜这般媚人，倒也难怪那些朝中大臣会三天两头的找办法请他相面。
只怕相面卜卦倒是其次，这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安抬眸，碰上谢瑜微微抬眼，目光相对之间，他指尖将茶杯捏得更紧，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记忆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个冬夜。
那人的眼睛长而媚，本应娇俏得像只狐狸，生出锋芒来，却像在黑夜里伺机而动，随时准备觅食的孤狼。
此时此刻看起来，却是因着眸底不露声色，像极了一汪平静的湖水。
无人可窥见当漩涡来临时，湖底到底有多深，又有多危险。
只是轻轻一瞥，谢瑜便收回了视线。
像是零星的火光在漆黑的深夜中擦出火花，刹那间便消失不见。
谢瑜半跪着，他身子弱，像是一阵风来了就能把他推倒似的，晋王轻轻抬了抬手，便有人将谢瑜重新扶到了座位上。
晋王从方才的失魂中清醒过来。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你方才，为何在孤的生辰宴上弹奏《广陵散》与《兰陵王入阵曲》，是何用意？”
这句话其实问得很巧妙，也很隐晦。
这两首曲子的主人公，结局都不太好，寻常人给亲王贵胄在生辰宴上弹这种曲目，都有些触霉头的嫌疑。
曲虽好曲，但实在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弹奏出来。
“殿下。”谢瑜轻声开口:“方才弹奏这两首曲子，寓意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嵇康怀才不遇，罪臣却有幸能够遇上晋王殿下这样的贵人，肯不计前嫌让罪臣来参加您的生辰宴，方才殿下或许也听出，罪臣后面的调意有变。”
他解释的不疾不徐，声音如同春风拂面，倒是让人颇有几分敬佩之意。
“你只不过解释了前半段《广陵散》，那后半段《兰陵王入阵曲》呢？”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琛冷笑一声，眼角的余光瞥向谢瑜，连个正眼也不肯给他，似乎是给谢瑜一个正眼便是赏赐了他天大的福泽。
不过谢瑜也并不因此事而气恼。
他声音温吞，接着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些惊慌，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深吸了几口气，才缓声道:“陆大人莫急，晋王殿下都没有着急，你急什么？罪臣还没说完，陆大人这般将罪臣的话急匆匆的打断，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没有开拓的胸襟和气度，于您英名有损。”
他起初的神情像极了受惊，后面因着受惊说出些话，倒是符合情理。
“谢瑜，你！”陆琛带了几分怒意，又道:“你方才是意欲为何？”
“不为何。”谢瑜声音微顿，接着道:“罪臣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想必诸位大人方才也听到了，罪臣说的是不知道的。您何必动这么大的怒气？您的英名，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方才只不过是做了个无足轻重的假设而已。”
打蛇打七寸，说话留三分。
这是说话的一门学问，谢瑜明显是在敲打陆琛，反击于他。
他轻声浅笑出声，又道:“您又何必把一个假设，假如，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呢？”
谢瑜的声音在这人满为患的厅堂中，竟然也有些显得飘忽不定，就像是一阵风，待你想抓住时，已然了无踪迹。
如果陆琛执意再与他争执下去，便十有八九会坐牢那没有气度的事实。
晋王洛北饮罢一盅酒，才来替这件事解围。他拍了拍手，接着道:“来人啊，给谢瑜也倒杯酒暖暖身子，陆大人不必想太多，今日尽兴便好，孤倒是想听听这《兰陵王入阵曲》你当何解啊？”
洛北没有偏袒陆琛，也没有偏向谢瑜，但话里话外，明显有所偏颇。
问这句《兰陵王入阵曲》何解，表明了他不再为谢瑜弹奏这种曲子而生厌。
沈安眸色晦暗不明，他纤长的手指握住玉质的酒杯，冷冷的瞥了一眼谢瑜，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的交汇，随即又分散开来。
“伶牙俐齿，倒是该把他的牙拔了去。”沈安冷笑一声，微微勾唇，抿了一口酒。
裴悬轻声笑了笑，又接着道：“谢瑜这是在故意讨好晋王吗？”
“兰陵王怎么死的，大家心里应该都有数，他选曲子，这两首都有点触霉头，我倒是看不清他的脑袋了。”
话音刚落，便见那人不疾不徐地微微抬头，隔着重重叠叠的珠帘，谢瑜漂亮的眉眼若隐若现，绕是京中诸位官员见过的美人不胜枚举，却也不得不承认谢瑜此时此刻美得惊心动魄，他说话似是露出了三分胆怯之意，却又不那么地过分卑怯。
他声音缓缓，如同上好的玉石敲击的声音:“兰陵王结局如何，罪臣不敢多言，刨除曲子主人自身的结局外，罪臣只想说，晋王殿下有勇有谋，比得上兰陵王当年一人破敌的胆魄。况且，凡事总有说破的道理。罪臣今日说破，殿下便不会有兰陵王的结局。”
这一句下来，四座皆是寂静无声，陆琛本就知道谢瑜是故意用这两首曲子吸引晋王洛北，寻常曲子也不会让人多加在意。
只是《广陵散》与《兰陵王入阵曲》本就不是普通的曲子，更何况献曲的人是谢瑜。
本以为谢瑜会被刁难住，谁承想，最后被反将一军的人倒成了他自己。
听到这话，洛北笑了出来，举起酒杯，率先打破全场的寂静。
“不愧是谢公子啊，会说，孤爱听，来，赐酒一杯。”
这话既然说完，全场的氛围瞬间又恢复原有的氛围，管弦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似乎方才得窘境从未发生过一般。
沈安眉头微皱，语气淡淡，声音宛若玉质的物件泠泠作响：“巧言令色，鲜矣仁。”
“安石。”裴悬接着笑道：“我可从未见到过你评价谁用这么多的词。不过要我说来，这谢瑜倒是真如同你所言，并非池中之物。他这曲子一弹，势必会引起众人侧目，我看他，是明摆着想要投诚晋王。”
“我看未必。”沈安放下手中的酒杯，沉声道：“他只不过是想借着晋王爬上去，仅此而已。与虎谋皮，他胆子不小。”
“哦？”裴悬望了一眼杯中的酒，又开了口:“我记得，安石从前从来不是会随意评判他人的人，陈郡谢氏目前嫡系只有此子，况且你父亲同谢丛瑄一向交好，我还以为你会偏袒他呢。”
沈安微微抬眸，望向台上那人，他身形瘦削，明明看起来是任人玩弄的羔羊，可那夜锋利的眼神又不是他的幻觉。
他沉吟片刻，又接着道:“谢瑜此人，比谢丛瑄有胆识，有图谋，北府兵只听谢丛瑄号令，出了名的认人不认令，你以为陛下为何不杀他？陈郡谢氏必须活下一个，他是幼子，圣人觉得他是最好把控的那一个，殊不知，他只不过是在暗中观察。”
放虎归山，必有后患。
但此事与沈家无关，沈安不愿管，也懒得管，他只不过是这一局棋的身外人，且看谢瑜如何下便是。
“大哥明知是陷阱，还非要让我去，万一那边人不听我的怎么办？”话说到这里，沈黎反驳了一句:“那接着让谢家管不就好了，反正……你也说了北府兵只听谢家的话。”
“呵。”
一杯热茶泼了过去，浇在了沈黎的衣服上。
沈安拂袖而去。
裴悬被留在原座，听到沈黎发了牢骚:“你说我哥怎么脾气突然这么差？我哪里招他惹他了？”
“行渊。”
裴悬扶额，又接着道:“安石说得不错，你就是被他俩养得太好了。”
*
夜色深沉凝重，周遭的嘈杂声音逐渐褪去，沈安侧身站在了凭栏之上。
槛外明星几许，孟春时节，绿树抽了新芽，从凭栏外探进头来，夜里偶有几滴潮湿的露水滴落在他身上。
席间过分吵闹，沈安不习惯这样的吵闹，抬眸，便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那人声音清越，影子被皎洁的月光拉得很长，沈安垂眸，瞥见他瘦削的身影与自己重叠在一处。
“沈大人，好雅兴。怎么都在饮酒作乐，你却出来了？难不成，是晋王殿下的酒不合您的心意？”
廊下的灯被风吹起，这夜的风许是太大，都要被吹灭。
沈安侧身，他只沾了几滴酒，并不至于喝醉，他微微抬眸，看向摇曳的烛火，一字一顿:“谢予怀。”
四下寂静无声。
“你喝得倒是不少。”
“罪臣自然是要喝得更多些，不然怎么对得起晋王殿下的一番心思？还是说。沈侍郎觉得，你们沈家去了边塞。就能让北府兵听令于你们吗？”
四目相对，视线很快聚集在一起，又消散开来，沈安眉头微蹙:“你留下一命已然很好，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
谢瑜微微抬眸，唇角上扬了几分弧度，他轻笑了两声，却并不答沈安的话。
“对了，罪臣这才想起，沈大人高升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了，从今往后，便是从三品的户部侍郎了，只不过，不知道，做户部侍郎，是肥美的羊肉，抑或是烫手的山芋？”
“……”
沈安抬眸，冷笑了半晌:“你今夜来，便是说这个的？”
自然不是说这个。
他只不过是也不愿再在其中虚以委蛇，刚好见到沈安也在此而已。
谢瑜低眉敛目，看似温顺，却反问道:“那。沈侍郎想罪臣说什么呢？”
他嘴角微勾，接着伸手抚弄衣服上的流苏:“谢家不好过，沈家也难以独善其身。”
“沈伯父既做了萧何。又为何不许韩信的儿子要一点报酬呢？”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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