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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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已经说到这里。
沈安自然明白谢瑜的意思，萧何月下追韩信，只是可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若不是因为韩信对于萧何的过分信任，淮阴侯韩信也不至于会从王走向最后的结局。
但其实，无论是萧何，抑或是韩信，都只不过是汉高祖刘邦手中的一枚棋子。
“阁下读过《史记》中的淮阴侯列传和萧相国世家，那么，敢问沈伯父，是否也在其中扮演了相似的角色？”
月影如纱，谢瑜声音微哑，他顿了顿，又笑了出来。
“若是想知道答案，你不该问本官。”
沈安微微抬眸，反扣住那人纤长的指节中扣着的白玉扇柄，挑起谢瑜的下巴。
“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又为何来问？你是恨你父亲的结局抑或是其他的什么？都不该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你活下来已然不易，又为何非要在临安搅乱风云？”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谢瑜轻声哼笑出来，如玉般的指节摩挲上沈安手中的白玉扇柄。
“沈侍郎说笑了，您把罪臣看得过高，罪臣何来这搅乱风云的本事，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想必阁下早就知晓，又何必来问你知我知的答案？”
他四两拨千斤地把话题拨了回去，沈安和谢瑜都是聪明人，知道对方的答案，夜里风凉，槛外有春雨绵绵，从屋檐的一角滴落进来。
“有些话，罪臣想，恐怕沈侍郎，也不愿意罪臣讲得过于直白了吧？”
雨滴滴落在青瓦上，淅淅沥沥碰撞出乐声，沈安抬眸，望见雨滴顺着屋檐，滑落至谢瑜的侧脸，他眉若远山，目若朗星，即便是在这样漆黑的夜里，也过分得璀璨，摄人心魂。
他慵懒着半撑起身子，鬓边的碎发已然被雨水打湿，像个刚出浴的美人，微微抬眸，望着面前侧脸清隽的沈安，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呵。”沈安侧身，手指轻轻抚了一下被雨打湿的红梨木栏杆，接着轻声开口:“如果谢丛瑄活着，大抵不愿见你羊入虎口。”
“大人说笑了。”谢瑜轻声笑了出来，回望了一眼沈安:“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再说了，谁知是羊入虎口还是别的什么呢？”
“聪明反被聪明误。当心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朝堂上的事情你不会不知晓，今日沈家能容你一命，来日你只有自己。”
沈安抬眸，收回抵在谢瑜下巴上的白玉扇柄，接着低声道:“好自为之。”
雨声越来越大，天空中的雷声一阵接着一阵，闪电的光打在了谢瑜的侧脸。
他看起来却是没什么波澜，只是轻声叹息:“沈侍郎其实也觉得，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吧？”
“因为我只是活着而已，可我不仅想要活着。”
谢瑜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飘忽不定。
像是一阵风，吹散了。
他本以为这话沈安不会回了。
却听到那人脚步微微顿住:“人活着无非都是行尸走肉，本官是，黎民百姓亦复如此。”
谢瑜轻声嗤笑出来，站在凭栏上，向下俯低身子，望向那人清冷的眉眼。
他语气微凉，一字一句，却是铿锵有力。
“或许有人如此，这世上，活得浑浑噩噩的人比比皆是，但是，困顿不得出。从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
谢瑜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是子时。
宫门已经关闭，这个时候他能进出宫门，不过是凭着乔酩给的令牌。
他手提着宫灯，不疾不徐地行走在宫道上，夜已经深了，没人在乎他这个小人物，况且今夜的雨下得很大，禁军一个个的都是世家子弟，也懒得在这样的天气里过多走动。
不到天气过热的时候，这场春雨，反而是带了一丝凉意。
“晏正卿，我说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明明知道，知道世家大族和当今的朝廷都是什么样的作风，沈相虽好，却也不会像你一样顶撞陛下与其他人，你要知道，这不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世道！”
谢瑜没想到这个时间宫中还有人交谈，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他对这声音还是耳熟的，是都察院的督查御史时伋。
被三法司会审过，且晏修筠和时伋多次主审他，谢瑜自然是熟悉的，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段碰上他们。
联想起顾笙说过的事，谢瑜心下了然，没想到晏修筠时至今日仍没有放弃那时的想法。
“……时御史。”
晏修筠声音平静:“你以为如今的朝廷，还是当年的朝廷吗？陛下同世家大族，有去看过民间到底如何吗？朝中你我锦衣玉食，受百姓供奉，但是为官者，当权者，又有哪个是对得起百姓的供养？”
“去年粮食减产三成有余，天灾人祸不断，就算是每日辛勤劳作，也让百姓苦不堪言，人头税本就是不合理的田亩制度，摊丁入亩的事提过，有谁肯听？况且，取之于民应用之于民，为何我们作为朝中官员，要心安理得的享受本不该属于我们的一切？”
他这句话实在是太耸人听闻，时伋本是想劝劝晏修筠，听完他这话却觉得格外的头疼:“晏正卿，我说你啊你，你平时一向最会独善其身，朝中从不结党营私，更不会主动站队任何人，为何在这件事情上如此糊涂？百姓的事，是你我该管的吗？你不是个不聪明的人，就像谢丛瑄，他真的有罪与否，现在也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这世道想让你看到什么，你在大理寺办案多年，我想，你应该清楚。”
“你不喜玄学清谈，那我便同你谈谈孔孟之道。孟子在《尽心章》中曾经说的那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总该记得。以一己之力对抗现状，本就是不现实的事，况且……”
时伋微微垂眸:“余下的话，我不必说，你总该懂。”
雨势的滴滴答答声还在继续，长靴踩在水面上，带来阵阵响声，两个人许是都心平气和了下来，知道即便是在深夜，宫中也不适合进行这样的话题。
谢瑜顿住脚步，晏修筠和时伋两位高阶官员在此，他总不能装作没看见，况且，两人方才的话，谢瑜都听了去。
“……不知二位大人深夜在此，打扰了二位大人谈天的雅兴，罪臣失礼了。刚才深夜回宫，刚走到此处，不知是否让二位不快？”
他这句话说得四两拨千斤，滴水不漏，谢瑜自然明白，让晏修筠同时伋知道，他在这里旁听了有一会儿，是不好的事，遑论两个人方才的话题已经涉及到了不能被他知道的领域，他们，还提了他阿爹谢丛瑄。
“不会不快，只是……你怎么在今夜这样晚回宫？还带了一身酒气。”晏修筠微微抬眸，接着开了口:“本官同时御史只是在宫中忙些琐事，忙到很晚再闲聊几句而已，等会儿便散了。”
“今夜是晋王殿下生辰，罪臣想着，帮殿下弹弹曲，助助兴，祝他生辰快乐，圣人饶罪臣一命，罪臣一直惦念着天家隆恩，未曾有一日敢忘。”
“二位大人看来是公务颇为繁忙，今夜整座临安的达官贵人的府邸几乎都是空的，而二位却还在宫中议事。罪臣看，今夜晏大人似乎有短暂露面，为何又走了呢？”
晏修筠今夜不会不去。
谢瑜早在晋王生辰宴刚开始的时候，便见到了他，那时沈安注意到了晏修筠，他自然也注意得到。
中途没见到晏修筠，谢瑜先前只觉得他恐是厌恶这样的热闹，归了家，却并未想到晏修筠会在宫中同时伋争执。
想来他还是没有放弃最初的想法。
“本官有要紧事处理，更何况，那样的热闹，与本官并不相干，你之前……”
晏修筠打量了一眼谢瑜，接着道:“如今可是好些了？”
“谢过晏正卿。”
谢瑜微微抬眸:“晏正卿在大理寺时，手下留情，在此谢过。”
“不必言谢，本官没能帮上什么忙，你父亲的事……”
“晏正卿——”谢瑜语气微顿:“孰是孰非，罪臣早就知晓。”
“时御史。”晏修筠转过身开了口:“本官还有事同谢瑜讲，就不同你一起回去了。”
“算了。”时伋顿了顿，撑着伞道:“晏正卿好自为之吧，本官先走了，希望你还早些想开才是。”
雨势不减，过往的宫道已经没有什么人，只有换岗的禁军在那里打盹。
时伋的步伐声逐渐远去，晏修筠撑着伞，手中的宫灯将他的面容映照得晦暗不明，他声音微沉:“你听到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晏大人如何知晓罪臣知道了？”谢瑜轻声叹息:“罪臣恰好刚到此处，仅此而已。”
他这句话很简单，没承认，说得话像是否认，但前面那句却是表示的一清二楚。
“时伋方才忙着与我争执，所以没注意，但我已经留意到远处有隐约的烛火。只是——我没必要让你惹祸上身。”
晏修筠顿了顿，他没用本官，已然是放下身段亲近的称呼，看了谢瑜半晌，复又自嘲的笑了起来:“在这朝廷里，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与你父亲不值？”
雨滴声还在滴滴答答的落下，暴雨倾盆，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兆。
雷声裹挟着闪电而来，将谢瑜的侧脸映照得过分得光亮，谢瑜声音温吞。
他微微抬眸:“大人没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风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