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十八折 ...

  •   皇帝破天荒在乾清宫独宿。
      李文茂当晚并不值夜,于是得了机会,在永宁宫同姐姐说今日见闻,一边说着,一边连连咋舌。
      莲心笑道:“没出息。才见了高大人,便大惊小怪,我听人说,翰林院的张珪张大人,比高大人的眉眼漂亮十倍呢。”
      李文茂默默不说话。莲心笑道:“你怕这些个大人们分了你的宠?那倒是不必。万岁爷下不了手的。”
      “还说‘下不去手’,”李文茂压低了声音道:“不是才跟姐姐说了么,今儿连手都搭上了。高大人冲出门去时,脸红得跟猴儿屁股似地。高大人走后,背影儿都没了许久了,皇爷还望着门外发呆呢。”
      莲心“呵”地冷笑一声道:“你休被他的痴情模样骗了,他是不敢的。他只会勾得旁人心里难受。”
      文茂见莲心打叠起些蜀锦料子,包成包袱,便笑问:“这是给谁的?”
      莲心道:“中宫陈娘娘。”
      文茂皱眉道:“又去巴结她。爹在家成日盼着你的东西盼不到,送给一个冷面又不受宠的人做什么?”
      莲心拉下脸来:“入宫这么多年了,连皇上都能伺候了,这还看不明白?陛下是个不能指望的,我与其为了他去得罪陈娘娘,还不如与陈娘娘交好,将来还有个照应呢。”
      文茂自幼随姐姐入宫,姐弟相依为命,素来敬畏她,见莲心沉了脸色便不敢顶嘴,只嗫嚅道:“我倒觉得,只要陛下还念念不忘公主,咱们姐弟就平安无事。等姐姐生下一男半女,就是陛下的独苗苗,不只咱们姐俩,咱们整个李家还能不飞黄腾达?”
      莲心抬手在他脸颊轻轻批了一下:“只想着‘飞黄腾达’,你们安分些,少给我添祸罢!咱们家泥腿子出身,都封了武清侯了,现在的富贵还嫌不够?非要撑死才知足?你可给我听好了,只要陈娘娘还是中宫皇后,礼节上你就不许怠慢了,听见没有?瞧你这几月来的张狂样儿。”

      皇帝第二天日头过午了仍未到永宁宫来,李文茂沉不住气去打听一通,说是“陛下今日御文华殿听日讲”,下早朝之后往文华殿去了。
      皇帝登基以来托词体弱多病,经筵日讲多半荒废,今儿却反常积极得很。
      李文茂回来便向莲心抱怨道:“我昨儿说的姐姐还不信,我赌一钱银子,今儿的讲官里头定有高大人。”
      莲心笑道:“我同你赌十两银子,高大人断断分不了你的宠。”也不多跟弟弟理论,带人往皇后的坤宁宫去了。

      早朝时,高襄便被载坖的目光烫得抬不起头来。载坖并非盯着他看,是看遍群臣,目光最后总无意般在他身上蜻蜓点水似地一点。然而那一点,别人看不出,于高襄自己也足够灼热了。
      今日朝堂上,照旧是一大伙人参他,若在往常,高襄非当庭一一驳斥不可,今日却难得沉默。
      载坖倒是一直沉默惯了——自从当政,他自认能力有限,便将朝政交付内阁诸人参详,每次上朝,他只听听而已。
      也是大明制度使然,无论皇帝贤与愚、强与弱,君权再不会旁落的。因此载坖也能安心放手交给大臣们做。

      散了朝,又要开日讲。
      轮到高襄讲《礼记》时,载坖就一直看着他。可当高襄鼓起勇气欲与他对视时,不知为何,载坖却又躲了。
      好不容易捱到午休赐膳,众臣谢恩,高襄混在其中叩头,白面颊红得像石榴籽。

      赐膳端上来,高襄一看,食欲全消。
      盘碗上俱绘着春/宫图。
      外界风传皇帝“好内”,临幸无度,多藏图册,兼服药物,却没想到内廷餐具都未能幸免。

      旁边张珪倒是神色如常,动筷频频。
      这人挑食得很,今日竟大快朵颐。莫非他的碗上没有春/宫?高襄想到此处,心中活动不已。
      张珪见高襄迟迟不动筷反倒一直看他,心知他是为何,端起饭碗微微一侧,给他看碗壁。
      也是一样绘着图。
      高襄咬牙暗道:“果然是无耻小人,如此都吃得下饭。”
      张珪倒是笑得甚欢。自从先帝遗诏发布,高襄不听他的解释与他决裂,今日是头一回与他有单独往来,虽然并未说话。

      刚用完膳,几位讲官起来谢恩。一直候在门外的皇帝身边小答应道:“皇爷宣高大人有事商量。”
      高襄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进了仁德室,行礼,皇帝赐座,让伺候的人掩了门都出去。
      高襄怜惜他龙体,本想借餐具的事入手劝谏一二,但当下的氛围又让他说不出口。皇帝望着他不语,安静的空气压得他心头那根弦绷得紧紧的。
      迟迟等不到皇帝说话,高襄忍耐许久,忍不住道:“陛下连月来消瘦了,需将养保重龙体才是。”
      载坖轻声叹道:“纵然养好身子,又有何趣。眼下无非尽力早日生下皇嗣,不断祖宗香火罢了。先生虽怜我,却怎知我心中的苦处?”
      “臣知道。”常安公主,大概是真的能阴魂不散吧。高襄心想。
      载坖露出似乎含着一丝喜悦的期待:“先生请说。”
      兄妹间那种事,违背礼教道德,他一个儒生如何说得出口?高襄低头道:“正因连臣也说不出,才致陛下受苦。”
      载坖又陷入沉默。
      沉默是苦涩的。高襄既心疼他,又有一股酸楚的意思,直往双眼上窜,几乎欲逼出眼泪来。
      许久,载坖开口道:“先生,不肯为我解忧么。”
      “若能为陛下解忧,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载坖一怔。旋即笑道:“原来适才,先生想的,和我想的,不是同一件事。先生想的那件事,已经救无可救,只等着有一天要我的命了。我想的那件事,先生可愿从了我。”他站起来,走到高襄身旁。

      君站着,臣没有坐着的道理,高襄也慌忙起身,这一起身,便是二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高襄头一次听自己呼吸声听得如此清晰。他不由得悄悄屏气,生怕载坖听见他的呼吸声,得以从中窥知他的心事。
      然而载坖的目光径直对着他,毫不遮掩。他的心事,大概已全被读出了。
      “先生。”载坖的手这次扎扎实实握住了他的。
      “陛……陛下……”高襄昨日心头缠上的一团乱麻,到今日尚未理清,又被载坖扰乱了。
      高襄空长载坖几岁,一腔纷乱情意却好像被这年轻的学生摆布在股掌间似地。
      他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可以为所欲为。

      近两三年,高襄已明白自己对载坖的心思不寻常。
      可真要走到那一步,他却从未想过。
      自古帝王有男宠,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士大夫好男风,在家养几个小戏,或者同好之间偶尔行事,也不足为奇。
      可他是大臣。国家养他为士,是要他为民请命,不是要他做男宠。
      一旦走到那一步,他再想挺直腰杆站在朝堂上说话,就不可能了。

      载坖的另一只手也探过来,双手将他的手合住。
      “先生,我是孤绝之人,在世间已无留恋处。先生可愿将我留一留。”
      高襄自从当年进了裕王府,好像还从未拒绝过他的请求。
      他一咬牙,跪下,欲说些什么。
      载坖不等他说,就缓缓将一双手松开:“连先生也不肯收留我么。先生也要弃我而去么。”
      高襄感觉自己眼角一颗泪无声滑落:“臣愿意,为陛下解忧。”
      载坖抬手托起他下巴,弯腰吻了下去。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