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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神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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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面前这个庞大的远在他理解范围之外的风水阵势,忽然想到他们之前在墓道里也是依着水声找到这里来的,可进来之后,却被这个奇怪的墓室和那个觋的尸体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从而忽略了,那圈安静得不像话的水是怎么发出这样声势浩大的动静的。
而现下他想通了!如同带有周期性规律的潮汐现象一样,这个闷油瓶口中鬼斧神工的格局里,天时地利人和的那个“天时”就体现在这里——现在才是真正“风生水起”的时刻!看来那个觋的智商比起汪藏海有过之而无不及。
蓦地他的脑海里飞速地闪过生平第一次看见的闷油瓶困惑的表情,那时侯他说,“木火土金水,偏偏看不到木,……再好的风水也生不起来。”
如果他想的没错,这个地方,就是那个一路把他们迷惑至死的九宫阵的阵眼!
那么,如果……他能找到所谓的“木”,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是不是,他的张起灵,就可以不用死?……
他重重地跪在地上,而水声益发滂沱,像下了几千年还不肯停歇的雨。
忽然他笑了,把外衣胡乱一脱一卷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然而千年古墓里的水自然寒气逼人,他一入水牙齿就止不住咯咯作响,一个愣神就被接连着呛了两口,满嘴的铁锈味逼得条件反射张口就想骂娘的他闭了嘴,只觉得肺都要裂了,还是不管不顾地朝水圈中央拼命划去,眼睛死死盯住那具尸身。
华诡奇谲的傩神面具在水汽的阻隔下模糊不清,他看的却不是那个。自古以来大傩之舞的主祭一手持矛一手持盾,象征驱除邪魔和守护百姓,而眼前的尸体手中除了一块看不清形貌的黑色物件以外,什么都没有。吴邪目不转睛盯着的,就是那个东西。
他游得更快了些,目前水势虽急,但他依然能分辨出,这还远远没有达到他和闷油瓶在墓道外面所听见的,他自认再怎么牛逼也游不过黄河天堑,不抓紧时间的话,还提什么救人,自己就先交代在这了。
挣扎着上了祭台,下意识要去看时间,一抬手却发现那块进口防水的电子表已经被这九宫阵没收了,于是甩甩手抹了把脸,拖着满身的冰水,迈开大步走向那尸体的姿态就像一只饥不择食的兽。
记忆中这还是吴邪第一次这样冷静地面对一具尸体,当然也没有忘记就连闷油瓶也在这具尸体面前出现过人事不闻的反常现象,更何况他心里还打着那具尸体陪葬品的主意,拿人的手短,难道拿尸体的手就能长到哪去么?不过——
就算你是个粽子,除非你咬死我,不然那个“木”,吴小爷势在必得!他在尸体前方一步停了下来,眉目间多了一股凛冽逼人的气势。
直到那块传说中坚如铁石的玄木真的被他握在了手里,吴邪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这场他把两个人,甚至潘子胖子王盟的性命都搭进去的赌局,让他押中了……手中玄木牌触感厚重,正面阳刻“王城”,反面阴刻一个“禁”字,顶端用繁复的刀工雕出一只怒目圆瞪凶相毕露的神兽睚眦,嗜血如狂、睥睨疆场所向披靡,正是古赵国调动宫城禁军的兵符。
吴邪想不通为什么原该为赵如樾所有的兵符会出现在这个觋手上,又是为什么会用来给这与赵国毫无血缘关系的觋陪葬……他想不通也是正常的,为什么无琊墓的底下会埋着个九宫阵和不相干的人,恐怕也只有那个觋自己才知道。
他把木牌贴身藏好,对着那尸体鞠了一躬,屏着气再一次跳进了已是巨浪滔天的水里,轰鸣的水声隔断了所有听觉,他错过了身后传来那语带释然的一句,“谢谢你,公子。”
也就无从得知,一张清绝尘烟的脸在狰狞的面具后面轻轻笑了一下,千年不腐的肉身随即化做尘灰四散,只剩那件金光璀璨的华贵觋服在青灰的祭台上铺展如画。
吴邪麻木地划动着僵硬的四肢,水比来的时候更急更冷,而且深度是他完全无法根据宽度来衡量的。让他想不到的是水下竟有数不清的暗流旋涡,很显然是一支四通八达的地下水脉,他摒着呼吸也无暇去细看那么多,只是绷直了全身的神经去和四处冲撞的水流抗衡。一个巨浪打来,四肢百骸的伤口被扯得生不如死,开始愈合的地方也渐渐有鲜血不断逸出,一瞬间就被冲刷得毫无痕迹,只留下愈发惨白的伤口和自己都无法想像的灰败脸色。肩膀那两个鬼斧神工的血洞似乎也裂开了,他一下失去平衡被重重撞到岸边的石块边缘上,顾不得倒抽气赶紧伸手死死扳住,免得又被冲回去。
他脱力地爬上去,隔着衣服按住胸前的木牌,血和水混杂着淌下来,心里想的却是还好那玩意还在……不然那么大的水叫他上哪捞去?
“挨千刀的闷油瓶子,我撑得那么辛苦……你能不能,就算是为了我……活下来,别他妈再成天想着活着很腻之类的……”
连自己都没能听清的含糊低语,透着股固执在空气中不甘飘散。
闷油瓶险险躲开斜刺而来的一根长戟,他已经这样倚仗着身体的灵敏和速度躲闪了不知道多久,人在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活下去的时候经常都不会再想着去反击,只有身体会条件反射地去躲避伤害,更何况他没有反击的必要,他要做的只是保存体力,尽量久地拖住这些阴兵。
吴邪……不知道已经跑到哪里去了,那家伙对迷路和把自己搞丢一向很有一套……可惜,他已经脱不开身去找他了。
守墓的阴兵果然很难缠,一个个狂暴得像嗜血的凶兽,只要近了身便刀刀见血不死不休,所以纵然他已经尽量避免正面交锋,却仍是由于数量和体力的悬殊明显处于下风。
吴邪冲进来一眼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一个瘦瘦的影子在无数刀戟交错之间,躲得过就躲,躲不过的就生生受了,那个自以为是自动造血机器的闷油瓶子眉头也没怎么皱过,吴邪在刹那间握紧了拳,他那张家小哥还真是那种随意到可以罔顾生死的人……
然而下一秒,闷油瓶连躲都不躲了,他一眼竟瞥见一条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十米开外——他斩地为界的那条刀痕之后……
他目不转睛地看向他,那个古董小贩子脸上出现了一种让他想要努力回想的卓然气势——他很久很久以前,曾见过的。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专注,专注到……对身上一瞬间没入的四五根腐锈箭簇和顷那间四溅的鲜血都浑然不觉。
他看着吴邪高高举起手中一块玄色的牌子,近乎破音地大吼了一声,“兵符在此!赵军立撤!!!”
是在哪一段久远的时光里,也有着这么一个人,衣冠如雪,眉目如画。他为他拂去衣上雪花,在一座荒芜的城楼上看过一个黄昏的苍霞。
“木……”闷油瓶喃喃脱口,思想似乎被更为庞大的记忆夺去了,他静静地抬起头,任由身旁的阴兵得令后居然真的如潮水般退去,隐入到黢黑的墓墙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神色寂灭地拔出古刀指向吴邪,声音苍茫得如同远在千年之外,“兵符……你是,赵如樾……”
“小哥!你看着我,我是吴邪!……”吴邪没有说下去,他看见听了自己这句话后的闷油瓶在一瞬间松开了刀,眼神定了一定,口中连续喷涌出几口鲜血,他伸手去捂了捂,却怎么也止不住,随即无声无息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吴邪亲眼看着这一切,像见证了一个世界的倾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