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流云》沐熹洲

3、第二章 还魂（2）

　　凌云城·密室
　　墨鎏轩是被散落得冰渣子砸醒的，随后，耳边响起了穷奇一声轻笑：“怕你砸不开冰，顺手帮了你一下。”临走还不要脸地说了一句，“不客气。”
　　“……”墨鎏轩坐起来，顿时感到一阵头晕，差点又倒回去。他掐了掐眉心，叹了口气：“怎么回事？怎么是这具身体？算了，不管了。”
　　风季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墨鎏轩醒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这个密室墨鎏轩以前来过，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密室永远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墨鎏轩把身边的冰渣拨开，下了地，可墨鎏轩似乎不能控制这具身体，腿一软，就这么坐在了地上。墨鎏轩一愣，坐了好一会儿，随后，他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又是一个踉跄，但还好没有再一次摔回去。
　　墨鎏轩走到门边，没有直接按机关开门，而是沿着墙走向了最左侧的一排放满各种刑具，药瓶的架子上，手抚着第一个架子向后边走边数。数到第五个架子的时候墨鎏轩停住了，抓住架子中间的那根木头，把整个架子非常小心地拉了出来。
　　那架子后面竟还有一扇门，那门四周的缝隙，被架子边缘的木条挡得严严实实，不把架子拉开根本发现不了，这里也有一扇门。
　　墨鎏轩沿着缝隙，从头到尾把门框摸了一遍，一把推开门，确定这扇门还没被封掉。墨鎏轩舒了口气，似乎在庆幸七年前他靠这门溜了一次，这门竟没被封，还能让他再溜一次。
　　墨鎏轩拉下蒙在眼上的白绫，光线射入瞳孔，重新适应光明的瞳孔逐渐对焦，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前方出口的一点亮光。墨鎏轩穿过门，回头看了一眼密室，如从前一般，把架子复位，重新关上门，从暗道正大光明地走了。

　　凌云城·前厅
　　外面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已过傍晚，天空阴沉，像极了某位城主的脸色。
　　这时候，墨成雨正阴着个脸，坐在前厅等着盯着接待他的凌云三小姐风情，风情也瞪着他。一旁给他倒茶的婢女，被他俩的气场，吓得不轻，端茶得手抖得厉害。一不小心，茶水撒了墨成雨一身。
　　墨成雨被烫得站了起来，刚要破口大骂，风情开口堵住了墨成雨马上要说出口的满嘴污言秽语：“你先下去。”那婢女逃似的溜了，风情才对着墨成雨道：“墨城主，这儿是凌云，你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带人御剑进城，你把凌云当成哪儿了，这儿不是无双，由不得你……”
　　风情话还没说完，就被墨成雨打断了：“我不是来找你的，你哥呢？”
　　风情被这么一问，噎住了。假模假样地跟站在旁边的溯洄说：“去叫二哥出来。”溯洄知道风承还没回来，但为了配合风情圆这个谎，他还是跑去“叫”风承了。
　　几天前，风情的大哥风度去了天一，二哥风承去了无双城的旧址，走前还告诉风情，别告诉别人他的行踪，尤其是墨成雨。风情知道她二哥要去干什么，也知道为什么不能告诉墨成雨。可她没想到的是，墨成雨竟然亲自找上门来了。
　　风情等了三天，也没见她两个哥哥回来。这时候，就她一个人在凌云，当然慌。现在，风情正绞尽脑汁地想怎么不留破绽地说出她二哥的行踪，还不让墨成雨起疑心。然而这显然是无解的，无论怎么说，这都是谎话，都是会被揭穿的。
　　等了一会儿，溯洄和风承依旧不见踪影，风情没办法，只得说：“大哥，二哥都出去了，墨城主来得不是时候，请回吧。”风情显然不想跟墨成雨有过多的交集，只想快点赶他走。
　　“哦，这样啊。”墨成雨装得若有所思，“那也无妨，你只用带我去你二哥的院子即可，无需你二哥在，我就确认一件事，确认完就走，绝不过于叨扰，三小姐，你以为如何？”
　　风情长这么大，她就没见过这么蹬鼻子上脸的人，一下就怒了：“墨成雨你不要太过分了！御剑进城我还没找你算账，你以为你就能得寸进尺了，你当我们凌云城是吃素的，这么好欺负吗！看来你们无双的教养也不过如此！”
　　墨成雨听了这话，攥紧了拳头，他当上城主后还从没有人这么说过他。
　　“不要在我面前提教养这东西。”这句话墨成雨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搜！”
　　风情拔出佩剑，闪身冲到墨成雨带的那一队人前面堵住了出口：“我看谁敢！”
　　——二哥你快回来吧，我拖不了多久了，他们要是发现了，就瞒不住了！算了大不了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就不信他们还不走。
　　不过，她不知道风承一个时辰前从后门偷偷回来了，还把墨鎏轩的尸体带回来。留风情一个人干着急，自己却在密室里对着墨鎏轩的“尸体”一顿表白。这时候，估计待在他自个儿房里正发愁，还没发现墨鎏轩已经破冰走了。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风情身上，却没有人发现，有两个身影前厅的后门口。
　　“墨城主大驾光临，风某未能第一时间前来迎接，真是失礼。”声音从后方传来，前厅里的众人一齐回头，目光聚焦在后门口的那人身上。那人一袭黑袍，从骨子里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气息，与穷奇的气息不同，看不透正邪。那人在墨成雨身前停住了，转头看着他。
　　“风公子可算肯露脸了，你妹妹在这儿跟我软磨硬泡了大半个时辰，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墨成雨一上来连句打招呼的话也没有，直接用一句话把刚才风情和他的“斗智斗勇”给 概括了。
　　听了这话风季云对着墨成雨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劳墨城主挂心，风某好的很。”
　　风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风季云要是再不来，她估计真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不知墨城主今日如此鲁莽地御剑进城是有何要紧之事？”风季云也不与墨成雨说那些个客套话，直奔主题。
　　“哼！我来是所为何事，风公子心里不清楚吗？”
　　风季云微微一挑眉，笑道：“这就奇怪了，风某自认为没干过什么过分的事儿，就不知道墨城主说的是什么了。”溯洄端上杯茶，风季云接过抿了一口。
　　本来抱臂站在墨成雨身边的于剑注意到了那个跟着风季云出来的贴身侍卫溯洄，愣住了，他皱了皱眉，不拿剑的右手攥紧了手边的衣服，心道：“他……”
　　溯洄回过头看到了于剑在看他，很有礼貌的冲他一笑，于剑心头一紧，随后很心虚地躲开了溯洄的目光。
　　墨成雨知道不能在“睁眼说瞎话”这件事上和风季云叫板。墨成雨可见识过风季云不要脸的本事，无人能出其右。墨成雨干脆说明白了：“今日我去无双城的旧址照例察看，发现他不见了。”
　　墨成雨看向风季云，继续说：“恕我头脑简单，我第一个想到能带走他的就是风公子你。既然你不承认，我就姑且当做，你没做过这件事好了。”
　　一边的风情忍不住了：“什么叫‘姑且’啊！我二哥没做过当然不承认！没做过就没做过！”
　　墨成雨看了风情一眼，哂笑道：“他做没做过可不是他说了算的，凡事要讲证据，拿事实说话。”
　　风情：“……”
　　“你说吧，你要我怎么证明？”风季云冷冷地道。
　　“让我搜！若我搜不到，我自会赔礼，公开道歉。但若是我搜到了，风公子你当如何呢？”墨成雨说着就准备去招呼手下门生去个间屋子搜人。
　　风情想去阻拦，但被风季云拦住了。风情一愣，随即道：“二哥我们就这么受气！他们就是挑了大哥不在的这天来的！存心和我们过不去！他们……”风季云打断了风情：“让他们搜！”
　　“二哥……？”
　　风季云知道墨成雨那臭脾气，他那一张嘴，假的也能给你说成真的。要是惹得他不爽，就算没有罪，他也能把你说得罪恶滔天，就别提风季云真的把墨鎏轩带回来了。戏不做全套，根本别妄想骗过他。若是不让他搜，放他去跟那些个城主“告状”，到时候，凌云也会有大麻烦。
　　风季云走到墨成雨身后几步处，墨成雨没有转身，双手抱臂：“怎么？想好了？”
　　风季云轻笑一声：“若你找到了，我便自刎谢罪！”
　　墨成雨：“……”
　　风情：“……”
　　溯洄：“……”
　　正在到处搜查的众人：“……”
　　风情：“二哥！你疯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风季云为了证明清白发如此毒誓，这时候估计没几个人不相信风季云没干过偷尸体的事了。不过，他能唬得了在场的所有人，却瞒不过墨成雨。
　　墨成雨只是微微一愣，冷笑道：“哼！你早就想死了吧。”
　　风季云挑了挑眉：“不能这么说呀！能活谁不想活，无奈被逼罢了！”
　　风季云最后那半句话特意加重了，是个人都听得出来，这话不只是说给墨成雨听的。他就知道，从风季云嘴里吐不出什么正经的话。
　　墨成雨冷哼一声：“你这是妄想替他脱罪吗？”
　　“脱不脱到了罪我不知道，但他的死绝对有蹊跷。你不让查，也有蹊跷。”
　　墨成雨垂下的眼眸，抬了起来，“世人皆知他是剜心而死，无论你再怎么说，也证明不了什么。”
　　“……”风季云把手背在身后，向前走了一步，“墨城主你不是要搜吗？继续吧。”
　　墨成雨一挑眉，回头看着风季云：“希望风公子你，不用自刎。”最后四个字墨成雨一字一顿的个个重读，显然是挑衅。
　　对此，风季云双手抱臂，吊儿郎当地说道：“定不辜负墨城主，好，意。”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呛得周围众人喘不过气来。风季云从墨成雨身边走过，右肩不轻不重的与墨成雨的左肩擦过。
　　“风公子。”墨成雨拍了拍左肩叫住了风季云，“你不看着我们搜吗？”
　　风季云轻笑一声：“我就不了，怕打起来。阿情和溯洄看着就好，找到了就跟我知一声。墨城主，不用跟我客气。”
　　“那怕是不能如风公子的意了。”墨成雨转过头看着风季云，“我要先搜你的院子。若是没搜到，我就立刻收手不搜，并公开道歉。风公子，你觉得这样如何？”墨成雨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让他觉得墨鎏轩就在风季云的屋子里。
　　风季云耸肩挑眉加努嘴，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那就请吧。”
　　墨成雨看了风季云一眼：“哼！”

　　凌云城·风流馆
　　墨成雨抬头看了一眼：“风流馆？风公子这院子还有名字啊？”
　　风季云抱臂站在墨成雨身后，不屑地道：“墨城主是来搜人的还是来参观的？”
　　这话明显是叫墨成雨赶紧搜，搜完赶紧滚，别管的忒多。
　　墨成雨冷哼一声：“哼！搜！”
　　风季云走到墨成雨旁边，依旧抱臂站着。风情和溯洄站在他们身后，不知道风季云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也不好说，也不好问。
　　墨成雨警惕的看着风季云，有种他又要开始作妖的预感。
　　看风季云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墨城主，你每次就只有‘哼’这一个语气词儿吗？就不能换一个？”这一开口，可真是道破天机，语不惊人死不休。
　　墨成雨被他这么无聊的话题噎了一下，白了他一眼：“……呵！”
　　风季云也没想到墨成雨能接他的话，纯属就是没事儿找事儿：“还真就换了一个。啧啧，您可真是惜字如金。”
　　墨成雨没睬他，头也不回地走进院儿里。
　　风季云抱臂，一再院儿门框上。风情走上来“啧”了两声：“二哥可真会得罪人。”
　　风季云似乎还乐在其中，一挑眉，笑了两声：“可不是嘛。”
　　“城主！”这时，一个门生跑过来，“城主，我们发现了一个密室！”
　　墨成雨一挑眉，转头看着身后的风季云：“哼！风公子藏的也太不走心了吧！”
　　“……”风季云依旧倚着门框，很是平静地看着那个打开的密室门，微微皱了皱眉。
　　风季云站直，手依旧抱着臂，跟在墨成雨身后，走进了密室。密室很阴冷，丝毫没有生气。不知是不是马上要见到弟弟了，太过于激动，墨成雨脸上的笑都狰狞了几分。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抢过身边于剑手上的火把，“撒欢儿”似的抢先快步走进了那个对着楼梯的较宽敞的房间。风季云等人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房间里面传来了墨成雨难以置信的吼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
　　墨成雨带的那些个门生听到这句话，全部奔到房间门口，发现里面只有刑具和一块大的方形平台，以及一个发了疯一般的墨成雨，举着火把在房间里乱窜，一遍遍大声地喊着：“怎么可能没有！”风季云倚着楼梯口的门框，双手抱臂，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毕竟装蒜他最会了。
　　墨成雨突然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房间，夺门而出，冲进了一边的那个小一些的房间里。在里面一通乱翻，也没有发现墨鎏轩的踪迹，他开始慌了。又冲出门，对着风季云就是一通问：“怎么可能没有！他怎会不在！你是不是把他藏到别的地方去了！？”密室里有回声，一遍又一遍回荡着墨成雨暴躁的声音。
　　要知道，一个人一旦确定了一件事，那他的观念就很难再改变了。就比如：信奉神明。再比如：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很多年的那种，突然有一天叫他放弃，这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是一个同道理，风季云早就猜到墨成雨会先搜他的院子，可墨成雨不知道的是那个密室并不在风季云的院子里，他无论怎么算还是逃不过风季云的套路。
　　风季云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内心在偷着乐。他咳了两声，抬手推开了墨成雨快戳到他眼里的手指，道：“墨城主，我也不记得我说过墨鎏轩就在我这儿吧。”
　　“你……”不过，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或许墨鎏轩真不是风季云带走的。当初他们赶到鬼门的时候，墨鎏轩就跪在鬼门前，风季云把佩剑从他身体里拔出来。这是那么一大帮子人都看到的，说是假的，肯定没有人会信。况且，杀了人再把他带回家，这也不是个正常人会干出来的事儿吧。不管怎样，墨鎏轩的确是没有找到。
　　墨成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收回了那根还指着墙的手指，侧过身，把手背在身后，城主的范儿又起来了：“既然这样，就打扰了，遵守承诺，墨某定会公开道歉，失陪。”说完就要走。
　　风季云一副没骨头的样子，依旧倚着门框，啧了一声：“墨城主不再多搜搜？顺便留下来再喝杯茶。”
　　墨成雨止住脚步，压着火气，偏头看着风季云：“不了，墨某可没风公子这么闲！”刚准备走墨成雨又想起来一件事，“哦对了，半月后九州开大会，风度回来了跟他说一声。”说完就走，一点不拖泥带水。
　　凌云城·前厅
　　风季云等人也跟着回到了前厅，墨成雨丝毫不想多做停留，从密室出来就直奔前厅。不过这次，墨成雨没有御剑直接走的脸了，走出凌云外城后才御剑，又浩浩荡荡的离开，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时，前厅里的风季云想起了要开大会的事，这次肯定是要去商量关于墨鎏轩被人“拐走”一事的对策。但是现在有个问题，风度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阿情，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大哥昨日才走，现在估计到都还没到呢！”风情拿起桌上的为了招待墨成雨放的苹果，啃了一口。
　　“啊！？那大哥半个月回得来吗？”
　　“不知道，我看悬。怎么了？二哥平时不是最喜欢大哥去除祟的时候吗？今天怎么……”风情突然觉得不对劲，想起了墨成雨说的要开大会的事，“半个月后要开大会！”
　　“……”就这记忆力，风季云真真没话说。
　　“那怎么办？大哥不在，就只能……”
　　“诶诶诶，你看什么！”风情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打转，这摆明了就是想让他代替风度去嘛。风季云虽然不想去，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哎，行吧行吧行吧！我去！行了吧。”
　　凌云城·真密室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风季云一想到要去开大会就烦的不得了。准备再去看一眼墨鎏轩就回去睡觉。
　　密室很隐蔽，藏在一棵树后面的草丛里。
　　风季云揉着眼睛，走下台阶，又一阵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还剩几级台阶的时候，风季云觉得不太对劲，快步走下台阶，走进主密室一看。密室里的景象着实让风季云倒吸一口凉气：冰棺碎了，满地的冰渣子，棺里的墨鎏轩不见踪影。灯掉在地上，烛火晃了晃，灭了。
　　风季云愣了好一会儿，等回过神来，依旧是眼前的这幅景象。风季云摇了摇头，喃喃地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风季云一步步退回地面，自欺欺人地把盖板一盖，他闭了闭眼睛，用力搓了搓脸，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再一次打开盖板，从腰间摸出一张燃火符，点亮，深吸一口气走下了第一级台阶。
　　火光摇曳，故人不再。
　　可惜，墨鎏轩并没有如风季云所愿，乖乖躺在冰棺里。风季云眼前依旧是那一幅人去楼空的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