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载酒行》顾以桢删号中

2、二

　　江万水满眼真诚，向林闻风道：“我看你那把剑不错。不如这样，我输了，我的剑归你。你输了，你的剑归我？”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长吸一口冷气。

　　有个小姑娘扯扯身旁少年的袖子，问：“哥，不就是赌剑么，怎么你这么大反应？”

　　旁边早有好事者道：不就是“赌剑？这可是跟藏剑山庄的人赌剑。谁不知道藏剑山庄向来是剑在人在，这黑衣的少年人要赌剑，不是逼着林闻风用全力吗？有好戏可看了。”

　　也有好心人劝道：“这位少侠，那林公子是藏剑山庄的人，你莫要跟他赌剑，你应付不来的。”

　　江万水只解下了自己背后的剑，向说话那人拱手道：“多谢兄台好意。我正是看中了藏剑山庄的剑，才愿意跟他比划几招。”

　　众人难免又向后多退了两步，倒是店家和适才与江万水同桌的两人，不自觉地靠近了些。

　　林闻风心下奇怪，不禁开始猜测这少年人的底细，口中却不肯稍落下风，道：“你想好了？你若真要赌，我就奉陪一局。”

　　闭口许久的黄衫大汉火上浇油道：“你一个山野小子，也要跟林兄赌剑？你那剑配吗？”

　　江万水这回是真的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众人只见他执剑的手腕稍稍一动，手中剑出鞘一寸旋即回落，而后他笑问道：“林公子，你说我这剑配不配？”

　　旁人或许不曾看清，但在林闻风眼里，那道剑光如同冬日映着月色的一捧雪，清亮得近乎晶莹。

　　绝非凡品。那么握着这样一柄宝剑的，又会是怎样的少年？

　　林闻风已无退路，拔剑出鞘，剑尖下指，道：“既然如此，出招吧。”

　　江万水道：“你先。”

　　这是完全不把林闻风放在眼里了。林闻风长眸现出怒意，剑尖一转，三两步已欺到江万水身前，剑光直涌向江万水的右肩。

　　江万水却只是偏了偏头，就将他这一剑避过。

　　“梢杀林莽？”江万水平平问道。

　　林闻风道：“还有几分眼力。我不会再让你了。”手腕一翻，变招已出，长剑如惊鸿，转向江万水执剑的右臂。

　　先前的小姑娘惊呼道：“御风剑！这是御风剑！”

　　江万水撤步再退，“乘凌高城？”

　　林闻风连出两剑都被他闪过，再不敢轻敌，剑招迭出，剑气激荡，直要与山川和鸣。他手中长剑仿佛有灵，敏捷得游龙一般，把江万水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面对这样凌厉的攻势，众人皆不禁暗暗运功抵御。但见那江万水身负剑光，仍是自在徜徉。暗道胜负已定，这江湖中又多了个极厉害的少年。

　　“徘徊桂椒，缘太山，舞松柏，抵华叶，击芙蓉——翱翔击水？”江万水脚步微顿，笑道，“怎么，一十六式御风剑，你只学到这里吗？”

　　拖延无益。林闻风挺剑上前，剑尖微颤，直欲晃花众人的眼睛。先前充盈在这一方天地的剑意，此时已尽数聚集起来，跟着他惊鸿一剑，直刺江万水胸口——

　　“不好，是北上玉堂！”那老汉高叫出声。

　　北上玉堂，一十六式御风剑最后一式，迅疾刚猛，有雷霆万钧之势。坦荡光明，将所有意图都坦然摆在对手面前，却仍要让人避无可避，乃是御风剑中的绝对精华。藏剑山庄现任庄主臧修远，不知用这一式结果了多少江湖败类的性命。

　　剑光笼罩下的江万水终于出手。他还是不曾拔剑，只以剑鞘一压，竟就招架住了林闻风的攻势。借着这一压之力，江万水翻身跃起，剑鞘反手在林闻风腕上一敲，林闻风的长剑登时脱手。江万水飞身向前，追剑在手，而后轻飘飘落在众人面前，笑道：“好剑，好剑。林公子，承让了。”

　　林闻风面如土色。

　　一招。

　　便是中途已知相差悬殊，他也未料到，这黑衣少年只用一招，就破了他的北上玉堂。

　　“你这功夫，原不值得我跟你打一场。”林闻风回想他这句话，原来并非虚言。所谓自取其辱，不过如此。

　　江万水拿起他刚才放在桌上的剑鞘，随意评点道：“你这‘北上玉堂’徒有其表，还远没有练到家。现在就用出来，被人拆招还罢了，平白让人觉得藏剑山庄弟子急躁冒进。我先前说的不准，下盘不稳还在其次。你的招式练得不到家，乘凌高城往左偏了一寸，那式‘翱翔击水’也是花架子，击得太重，根本没翱翔起来。一十六式御风剑何等精妙，被你练成这个样子，说你辜负这套剑法都是轻的。”

　　外人或许不能发觉，可林闻风明确无误地知道，这少年的话没有半分错处。他的“翱翔击水”与“北上玉堂”皆是从师兄处有样学样，因为功夫尚未练到，不曾花时间专门修习，此际果然露出差池。他愕然看向自己的右手，自拜师以来，从未觉得自己的功夫粗疏如斯。

　　江万水行至他身前，与他对面而立。这少年人身量与他相仿，一身黑色劲装，头发随意在脑后扎成马尾。他生了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盯着人看的目光直接得近乎天真，整个人看上去稚气未脱，说出的话却不留半分情面——

　　“林公子”他说，“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藏剑山庄爱剑如痴、嗜剑如命。正因我也是爱剑之人，才不愿见这宝剑落入你手，平白脏污。今日之事，你非首恶。我不想再难为你，也不会贪你的剑，等到了藏剑山庄，我自会把这剑交给臧庄主，由他处置。我劝你洁身自好，勿再与宵小之辈为伍，平白坠了藏剑山庄的英名。”

　　林闻风汗如雨下。

　　那江万水说了这一番话后，却对众人的称赞毫无兴趣，只扬声道：“店家，我可没有打坏你的桌子凳子，你要不要来检查检查？”

　　店家上前道：“少侠好俊的功夫，不知令师是？”

　　江万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师父归隐山林好多年了，说出来估计店家也没听过，英雄不问出处，不用提不用提。”

　　却是林闻风如梦初醒，问道：“‘一剑荡山川’陆千山，是少侠的什么人？”

　　江万水眼神一亮：“诶？你也不是一点眼力都没有嘛。”

　　林闻风喃喃道：“这样说来，少侠方才那招，果然是‘快哉千里’？”

　　“是啊。”江万水点头。

　　林闻风脸色愈发惨淡，黯然道：“原来如此，是林某人自不量力。”他取下钱袋，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拱手道：“在下认输了。”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去，在未回望一眼。

　　“哥，‘快哉千里’又是什么，怎么能把那林什么吓成这样？”

　　当哥的总算答上妹妹一句话：“陆千山的大名你总听过？”

　　“‘一剑荡山川’，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便继续解释道：“‘快哉千里’是‘步云流风剑’中的一式。”

　　“武籍榜第一的‘步云流风剑’？”少女不禁捂住了嘴，“难道这少侠是陆公子的师弟？陆公子当年初入江湖就登了英雄榜，难怪这少侠不把新秀榜放在眼里。”

　　先前那好事者道：“小娃儿，陆千山虽然厉害，却还守不住武籍榜的头名。那‘步云流风剑’在榜首多年无人挑战，是因为当年也有一对天下无双的师兄弟横扫江湖啊！”

　　江万水只当听不见旁人的议论，仍回到自己先前的位置坐下，道：“店家，再给我添一碗茶吧。”

　　老汉和书生也坐回他身边。老汉看着他的脸，颇为感慨，长叹道：“‘快哉千里’，‘快哉千里’，没想到在此处又见到了。”

　　江万水问：“前辈认识我师兄？”

　　老汉道：“何止是你师兄。少年人，陆千山师从寒江剑任江亭，你师父可是玉竹剑廖雪衣？”

　　江万水大喜道：“正是。晚辈江万水。”

　　“陆千山，江万水。你们师兄弟这名字——”老汉摇头笑笑，又道，“你师父、师伯与老夫也算故交，日后你替老夫给他们稍个口信，就说‘海鲸帮蒋开埋了好酒，等着跟他们喝个不醉不休’。”

　　江万水双眼晶亮，起身见礼道：“原来是蒋前辈！家师与师伯常提起前辈，先前失敬了。”

　　蒋开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嘿，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这前辈还是去找好酒喝吧。”也不再多留，放下两个铜板便走。

　　店家过来上茶，顺手收走蒋开留下的铜板，涎着脸道：“少侠这功夫，怕是放眼江湖都数得着了。”

　　“过奖，过奖。”

　　店家装作看不出他的应付，笑道：“少侠谦虚了。这不是赶上英雄大会吗，我这小摊子啊，整日里不得安生，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我这摊子摆了三天，打得这么精彩的，少侠可是头一个。”

　　原来这摊子才摆了三天？江万水在言辞上更退一步，道：“咳，我也是每天被师父打得团团转的命，要是换个人，就该我满地找牙了。”

　　谁料店家不依不饶，问道：“少侠啊，这英雄大会还要半个月才开，少侠着急去吗？”

　　江万水道：“倒也不急，只是出门早了几天，才到得早了。”

　　店家这才进入正题，认真问道：“既是如此，公子可愿屈尊在我这小茶摊多留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