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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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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到了月末，天气已不复炎热，只是人在日头底下走得久了，还是难免要口干舌燥。
江万水行过界碑，进入江州地界。沿官道再走二三里路，就见道旁有个茶摊，几根木棍支着草棚，草棚下摆了五张木方桌，桌脚下各垫着砖石土块。
他师兄说过，过了界碑，向南行二十里便可入城，可以停歇一日。之后出城往东南方向去，打马一个多时辰，就可以抵达藏剑山庄。江万水颠了颠已经半空的水囊，虽觉得那茶摊简陋了些，恐怕没有好茶叶，还是步入其中，预备讨些水喝。
这摊子不大，客人却不少。江万水目之所及，只有最里面那桌还有空位。他三两步迈过去，向桌边坐着的二人道：“前辈、兄台，我能坐这儿吗？”
被他称作“前辈”的是位黝黑结实的大汉，髭须斑白，想来应已过知天命之年，但双目精光未褪，膀阔腰圆，一双手掌生满老茧，粗厚有力，往这草棚内一坐，自有些任侠的豪杰气。老汉道：“小子客气，你坐就是。”
一旁穿褐衫的书生也欣然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同于那位老汉，书生就真只是个书生，眉眼五官全无出众之处，手腕细瘦，也没有武器傍身，更兼未曾沾染杀伐之气，完全不像江湖中人。
江万水在此处落座。不待他举手招呼，瘦瘦高高的店家已从桌凳间钻了过来，问他道：“这位客官也是去藏剑山庄参加英雄大会吗？咱这儿一文钱一碗茶，您来几碗？”
江万水原想要水，但见那老汉与书生面前摆的都是茶，便道：“先来两碗吧。”
“好嘞。”店家答应一声，很快就把茶端了上来。
江万水把一碗茶倒进水囊，正待喝另一碗，忽听得旁边桌上一人说道：“林兄，那臭女人不过是仗着手里的毒虫耍威风，没了毒虫，她也没几分能耐。回头到了英雄大会上，你可一定要给兄弟我出这口恶气！”
随后便有一人答应道：“这是自然。”
先前说话的人顺势道：“嘿嘿，林兄可得把她教训得服服帖帖的，让她陪兄弟们好好玩玩。”
江万水听他这话，言语已经不堪，声调尤其奸猾，回身看去，见说话的是个黄衫男子，小山似的身型，双目微凸，生着一口龅牙，身前横了一把佩刀。跟主人相比，那把刀可以算平平无奇，随便哪个铁匠铺子大约就能买到相似的。倒是坐在他旁边那人，穿一身蓝袍，腰间佩剑不多不少刚好是三尺长，让江万水多看了几眼。
武器这东西，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巧。人人都说“三尺青锋”，不过真到用时，三尺剑时常不够轻灵。譬如荆轲刺秦之时，始皇帝的剑太长，一时拔不出来，险些让荆轲得手。可见这“强”并不是唯一要紧的东西。
江湖中人用的剑，大多是二尺七寸上下。用三尺长剑的，江万水听师父他们说过，基本都是藏剑山庄的弟子。
江万水一直听说藏剑山庄是名门正派，心下不禁奇道：怎么名门正派教出来的弟子，倒和流氓地痞凑到一起去了。
这位藏剑山庄的弟子不置是否，旁边另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凑上来道：“那感情好，‘花蝎子’虽然脾气差了点，可那脸蛋儿，嘿嘿嘿嘿嘿，可是嫩得能掐出水来呢。”
余下一个拿铁钩的敲他一下，“要享用也是林兄先，你老实待着去。”
江万水蹙眉，转回头凑近同桌的褐衫书生，问道：“兄台，那几个人在说什么呀？”
书生开口前被老汉打断：“还能说什么，想女人呗。”
江万水故意道：“是那大块头被一个叫‘花蝎子’的姑娘打败了？”
大块头闻言，不客气地送过来两记眼刀。
店主人上前收了江万水桌上的空碗，好声好气地劝道：“少侠慎言。江湖切磋，哪用说什么胜败呢？”
江万水却不领情，张口问道：“我初入江湖，‘花蝎子’这名号听着耳生。不过……她用毒虫？这样说，她是莫愁谷的人吗？”
店主人连连告饶：“少侠，这您可问住我了。我就是个摆摊卖茶水的，江湖上的事儿我可闹不明白。”
江万水便又去问老汉：“前辈，您知不知道？”
老汉向旁边桌觑了一眼，见那大块头的脸色已经发青。他答道：“那姑娘是不是莫愁谷的，老夫不清楚。不过她梳的的确是南疆发式，没准儿呢。”
江万水喜道：“都说莫愁谷的人鲜少来参加英雄大会的，要是这次她们也来了，那真是再好不过。”他有意顿了顿，眼风扫向旁边几人，故作姿态地感慨道：“可惜啊，登徒子也不少。”
黄衫大汉再也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吼道：“你小子嘴巴放干净点，说谁登徒子呢？”
江万水道：“当然是——谁好色，谁是登徒子啊。”
拿铁钩那人叱道：“小子找打是不是？”
散发客帮腔道：“哼，没见过世面的小子。说出来吓死你，你眼前这位林闻风林公子，可是去年江湖新秀榜第九名。”
凉棚中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那位白衫蓝袍的男子身上。他亦起身，转过来正对着江万水。
不得不说，这林闻风生得肩宽腿长，面目颇有两分英俊，衣裳也干净整齐，只看形貌，端的是翩翩佳公子，倒真像是大门派出身的样子。
江万水只轻轻一笑。
这时节，来江州的江湖人不在少数。不劳那林闻风自报家门，早已有人认出了他的佩剑，窃窃道：“是藏剑山庄的人。”
眼见两方剑拔弩张，店家赶忙两边劝道：“各位少侠，各位客官，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拿铁钩的人道：“你这开店的有两分眼色，不过那小子可有眼不识泰山。”又向江万水喊话道，“江湖可不是你家山沟沟，不是什么人都能出来混的。”
可这江万水当真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傻气，也不管林闻风，目光只在他们三个起哄的人身上打转，问：“他是那什么新秀榜第九，那你们呢？”
几人哑然，江万水嗤笑道：“我师父说过，喜欢围在别人身边吆喝的，都是想玩狐假虎威的狐狸，有一个算一个草包。”
黄衫大汉气道：“你——！我给你小子点颜色看看！”
江万水笑道：“我什么？你们当中若有一个武功高过他，刚才早就说出来了吧。”
那位林闻风拱手道：“这位少侠，在下这几位兄弟，便是功夫练得还不到家，在江湖上也不是泛泛之辈，‘草包’之语，请少侠慎言。念在少侠初入江湖，不懂规矩，在下不与少侠计较。还望少侠莫要自找不快。”
江万水诧异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几个在这儿说要玷污人家姑娘，怎么还能摆出这么一副堂堂正正的面孔来？莫不是多长了一层脸皮？”
褐衫书生闻言不禁变色，伸出手去想扯江万水的袖子以为提醒，却被同桌的老汉挡下了。
林闻风道：“他们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并未伤害那姑娘分毫。少侠要强出头，也讲些道理吧。”
江万水好似听了什么笑话，盯着他问道：“逞口舌之快，就可以这样作践人家姑娘？如此说来，我瞧林公子生得唇红齿白，好俊秀的相貌，想来若是林公子愿意去做小倌，必然是恩客盈门。我这样说，林公子可还满意？”
话到此处，已经没给这件事留半点善了余地。
老汉再次挡下了褐衫公子的手，在看戏之前最后提醒道：“年轻人，莫忘了他是新秀榜第九，功夫可了不得，何必强出头？”
店家也凑上来道：“对对对，这位前辈说得是。您二位消消气，消消气哈。”
江万水却火上浇油道：“新秀榜，又不是英雄榜。一个新秀榜第九就招摇成这样，只怕这辈子都跟英雄榜无缘了。”
林闻风倏然变色，怒道：“你别逼人太甚！”
这江万水不知道新秀榜中人的厉害，旁人却是知道的。每年只有初入江湖、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才可以去争新秀榜，五十人的榜单，少说也有千余人去争，能进前十的，都是各大门派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这林闻风排在第九位，又已历练了一年，功夫是决不能小觑的。
店家已认命地躲到了山石后面。
褐衫书生也想起身暂避，却被那老汉拦下了。
江万水看着草棚中人各自退后，不禁奇道：“你们躲什么？你们看看那家伙，就他那下盘，踹一脚就倒了，值得你们怕成这样？”
林闻风练功时固然被师父说过下盘不稳，可放在江湖上，能因此占到他便宜的人并不多。何况下盘不稳这种套话，什么人都可以拿出来乱讲，他并不觉得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的少年人能有什么惊人的本事。
“少侠好大的口气，林某今日倒要讨教了。”他执剑在手。
江万水一派轻松：“不急。你这功夫，原不值得我跟你打一场，不如咱们定个彩头，我也不亏？”
林闻风伸手拦下想要再开口的三个喽啰，问道：“彩头？”
江万水点点头，满眼真诚：“我看你那把剑不错。不如这样，我输了，我的剑归你。你输了，你的剑归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