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水村》文采

8、灵水桥

　　外面是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周老先生身边只有周本易、周子衿和周老太太。因为喝喜酒，周子衿和赵义也回来了。他们过得不差，虽然南京暂时回不去了，可是赵义同学多，他父亲学生也多，找个住所自然难不倒他。他们也不张扬，逍遥地躲到了杭州周边的山里，乱世却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

　　周老先生的床已经从阁楼搬到了后厅，不论是病人，或者是照顾病人的人，都觉得再睡在阁楼上是一件不方便的事情，所以搬到楼下很好。

　　周老先生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可是他的耳朵还是可以听到外面的锣鼓声，敲的他心都要碎了。婚礼前几日，李采薇和李先生来看过他，不论是作为同行还是作为亲家，这样的探望都是理所应当的。全程周老先生没有言语，大家也不介意，就当是他病的连话都讲不出来了。大家顺势问李先生灵水村的风水，李先生不假思索得说灵水桥风水最好，其实周老先生也觉得灵水桥周边的风水是整个灵水村最好的，本来就想好了等自己死后，就葬在灵水桥边上，一来风水好，二来可以看看来往的村人，也不至于寂寞，三来可以庇佑灵水村，这是他心底最深的寄托，可是他只字不提，却被李先生说出来了，心里特别有一种被抢了风头的感觉，不是滋味。

　　外面的锣鼓声透过六间隔断却又连通的房子无限循环，钻进周老先生耳朵里显得特别刺耳。周子衿轻轻地在呼唤父亲，周本易也在呼唤父亲，周老先生眼神迷离，好像俗世的一切已经和他无关。周子衿哭了，她从来都是聪明的，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眼泪滴在了周老先生的脸上，周老太太见状，也是哭了起来，这一哭，反倒把周老先生哭醒了。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老老头（老伴）”周老太太哭得更加大声了，好像哭的越大声，就越是留得住他似的。

　　“本易，我死后，把我葬在灵水桥边上”周老先生说的很小声，外面锣鼓声又很大，可是大家都听的清清楚楚。

　　“六十年风水轮流转，很多东西都在变，轰轰烈烈过后必然有黯淡无光的日子，改变不了，只能努力活下去”

　　“记住，葬在灵水桥”

　　周老先生说了很多话，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不是说话用了很多力气，还是回光返照，大家听到“葬在灵水桥”，立马就扑通跪下了，女人们已经泣不成声了。

　　周老先生就这样听着锣鼓声死了，一儿一女送终。周天易家里有喜事，怕冲撞了，即便后来知道了这个消息，还是没能赶过来。

　　尸体是被藏起来几天的，因为跟喜事撞在了一起，等正式举办葬礼的时候，尸体味道很大了，所以只能匆匆忙忙下葬了。按照死者心愿，葬在了灵水桥边上。

　　灵水桥是灵水村风水最好，由李先生和周老先生都亲口证实过了。这样惊天动地的消息立马在灵水村炸开了锅，一时间死了的人都葬在了灵水桥附近。谁家不想祖坟冒青烟，可以福及子孙后代。

　　还有人说周坤生穷困潦倒，也能娶上一个那么能干的媳妇，儿女双全，还不是因为草棚搭在灵水桥边上，而且他认识顺娘也是在灵水桥，□□顺娘还是在灵水桥，所以灵水桥肯定是有神力在的。

　　周坤生早已经搬离了灵水桥，从大家开始在灵水桥边上建坟墓开始，他们一家就准备搬走。每天晚上总是觉得瘆得慌，后来坟墓越来越多，实在待不下去了。正巧有个老光棍死了，无儿无女却有个破房子，顺婆得知，就问老光棍的叔伯兄弟，很便宜的把破房子买下了。

　　从此，灵水桥边上时而热闹，时而冷清，热闹的是死人下葬的时候，哀乐声声，冷清是夜半寒风萧萧。白天已经再无聊天的闲人，在灵水桥附近闲话家常了，倒是关于灵水桥的故事却越来越多了。

　　“昨晚，我路过灵水桥，听到奇怪的声音，肯定是有鬼，我跑的鞋子丢了，也不敢回去找”邻居张阿嫂说，一脸的惊魂未定。

　　“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走什么夜路，耳朵也不好了，哪里还听得到什么怪声音啊，自己想出来的吧？”周老太太说。张阿嫂是跟她一起嫁进灵水村的，那一天，一湾灵水，两艘喜船，一艘从东往西，一艘从西往东，河虽然不算小，可是要两艘船并列，还是有点办不到，权衡一下，最后两个新娘都是从周先生家的

　　轿铜（通向河水的台阶）背上来的。只是张阿嫂家虽然离周先生家不远，但也够背得气喘吁吁，跌跌撞撞，路远不说，她还胖。

　　就是因为这一出，两个新娘嫁到婆家后成了挚友，大半辈子如亲姐妹一样相互照顾。周老太太这几年越来越觉得老了，倒是张阿婶仍旧胖乎乎，没多大变化，东奔西跑的总闲不下来，看到的听到的还不忘跑来告诉她的老伙伴。

　　“我耳朵好着呢！我真的听到嗯嗯呀呀的声音，真的，不是鬼还会有什么！”

　　周老太太也不辩了，争论也没意思，有鬼就有鬼，反正大半个脚已经伸到棺材里了，要是那个鬼是周老先生，就更好了，顺便把她也接了去，免得活着怪孤单的。

　　不过每每想到此，她又会变得伤感。年轻时不觉得痛苦的事情，晚年居然会变得痛苦异常，特别是周老先生死后，这个事情都成了她的心结了。起因其实很简单，周老太太是周老先生明媒正娶、门当户对的媳妇，几乎没几个人知道她其实是个填房，就是她也是婚后走亲戚才发现这个事情的。周家曾经给周老先生抱过一个童养媳，后来夭折了，然后以周家媳妇的规格入葬。年轻时候的周老太太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个事，一个没有长大的死人也不会来争宠，所以压根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她却怕了，特别是张阿婶说鬼怪的时候，她更加怕了。要是那个童养媳死了却变成鬼长大了呢？她才是周老先生原配？去阴间岂不是要共侍一夫？

　　乱想的脑子总是特别发达，越想越怕，越怕也会越想。再想到周先生和童养媳现在都葬在灵水桥附近，到了阴间，也是他们两个先认识，所谓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

　　“姆妈”（妈妈）是林巧的叫声打断了周老太太的乱想。

　　“姆妈，你不舒服呀”林巧抱着建昌。

　　“没有没有，刚刚张阿婶来了，说鬼来着”

　　“建昌，让娘娘（奶奶）抱一下，姆妈有事走一下”

　　“张阿婶说，她昨晚在灵水桥听到鬼嗯嗯啊啊的叫”

　　“鬼？姆妈，我想起个事情了”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说着话，林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从周老太太手里抱走了建昌，飞也似地往家里走，而周老太太还是没有从鬼怪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