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水村》文采

7、冲喜

　　周建昌是个毒头，林巧和周天易的长子居然是个毒头。也不知道哪里露出去的风声，小孩子还没有表现出傻样，灵水村尽然全村都知道“毒头建昌”了。

　　什么叫“村东死只羊，村西死爹娘”，说人是非的传播速度，在消息落后的农村总是异常迅速，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大家只是议论毒头建昌之所以成为毒头，是因为出生的时候没有哭。没过几天就扯到林巧，是因为林巧怀孕时候脾气太大，心情太差，人品太坏，所以儿子才成为毒头。再过几天就扯到周天易，是因为周天易早年去打仗，说不定被敌人下了什么毒，影响到下一代成为毒头。又过几天就扯到周老先生，是因为算命透露天机，所以折福到子孙后代了。然后又过几天，扯到了周振南，是因为周振南闯进产妇房间里大哭，坏了运气，才开始走霉运，成为了毒头。最夸张的是扯到周振南的媳妇，因为她变成了厉鬼来讨要命，讨不到命，就把周建昌迷成了毒头。

　　传言多到各式各样，谁也不敢说哪一种是正确的，因为不确定，所以被说起的时候，好像每一种都是有理有据，很有说服力。再加上周家本来就是算命世家，人、神、鬼、妖加上周家，就更具备神秘色彩。而且本来名望也大，知道的、认识的人也多，一旦有说道周家的，更有人爱听，听众多了，就更加有人乐于说道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周天易一家本来就心里难受的不行，再加上外头以讹传讹的传言，恨得他咬牙切齿，恨不能把嚼舌根的人的嘴巴撕烂。

　　周振南就更加可怜了，一个老男人，拖着一个刚出生的女儿，媳妇又死了，还要被人说三道四。有人看到一贯滴酒不沾的他开始喝酒吸老烟了，他心里的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周老先生病倒了，仙风道骨的周老先生病倒了，老神仙居然也会生病。这在灵水村可是要翻了天，他病倒了，谁来看风水，谁来算命排小八字，谁来算黄道吉日，谁来治病，这是要变天的节奏呀。他这一病，默默无闻的周本易自然被四邻八舍的村民推起，毕竟他可是从小跟周老先生学习阴阳八卦的，是周老先生唯一的传人，不找他找谁。

　　周老先生这一病，好像坐实了他算命透露天机，不仅折福子孙后代，连自己也显现出折福的迹象了。有些事情，说了后再润色一下，就变得越来越像了，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其实也没有多少人会去关心。说者无心，听者倒有意了，周老先生就是这样的听者。他满心、满脑地钻满了嚼舌根的话，听的越多，就越是自责，六七十岁的老人了，抑郁难以舒展就一病不起了。

　　周天易看到老父亲为了自己的事情病倒了，即使病倒了，外面的风言风语依旧不依不饶，没有减轻，反而越说越厉害，气的他恨不得把那些爱嚼舌根的一个个都绑在竹林里，一人一根竹子，他倒是要搬个凳子来好好给他们开个会、上上课，叫他们不要那么愚昧和八卦了。但这只也是他想想罢了，哪个会卖他周天易的账，他周天易算哪根葱哪根蒜，他只不过也是被人说道的人中间的一个，他只不过是毒头建昌的可怜的阿爸。

　　周天易开始不出门了，每天就待在家里，陪着儿子。倒是林巧，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每天忙进忙出，家务一人包了不说，还开始学习农活了。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变了，可能是因为自己生了个毒头，怕家里地位不保，没有了骄傲的资本？也可能是要努力劳动，可以为毒头儿子多创造点财富，好供他未来生活？更有可能是因为周天易足不出户，但是活总是要有人干，周天易不干就只有林巧干了？

　　即便这样，林巧还是没能留住周天易。他联系了以前的战友，再度上了战场，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是抱着一腔热情，这次却是消耗着最后一点精神。说他爱国也好，说他逃避也罢，反正他是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游”，虽然是用生命去游，但叫人感动不起来，因为他抛下了生病的阿爸，抛下了年迈的姆妈（妈妈），抛下了痛感前非的媳妇，抛下了幼小的毒头儿子。

　　林巧没有歇斯底里，她甚至好像觉得是解脱。日子还是照样过，不仅照顾自己的儿子，还会常常抽空去看看卧床的公公。有人开始说林巧好话了，虽然她依旧常常去灵水桥跟人聊天。以前大家觉得她当着周天易的面，还跟男人嘻嘻哈哈的，很不要脸。现在她带着毒头建昌去，还是跟男人嘻嘻哈哈的，大家却说她不容易，拖着个毒头还不忘跟一群男人打听自己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是是非非，都在人的心里，谁能说的清，谁能讲的明。以前的林巧矫情、懒惰、泼辣，即使她总是眉开眼笑、暗送秋波，男人们也不是傻瓜，跟她闹闹也就罢了，谁也不认真看她。现在的林巧口碑开始转好了，也开始勤劳了，甚至懂得孝顺了，这样的女人遇到一个不负责任的周天易，又有一个毒头儿子，自然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坚强却又柔弱的魅力，哪个男人不想去保护她。

　　周老先生的病挺不好，林巧也开始少去村口了。夏天对于生病的老人真的很难熬，药石无用的情况下，周天易想出冲喜这个办法。周本易也到了结婚的年纪，冲喜和结婚并不冲突。只是周天易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儿子周家昌可比小叔叔争气多了，读书不成才，找对象倒是很有才，跟学堂里的女学生早早的谈起恋爱了。这年头，女学生不多，重男轻女不说，家里也没有闲钱和时间让个女子去读书，除了周子衿这样有天赋的不说，能有几个女子在学问上会被看好的。所以说周家昌这个女朋友还是有点来头的。

　　女子叫李采薇，是镇上李先生的女儿。李先生，其实是个女人，还是个盲子（瞎子）女人。李先生年轻的时候是张太太，李采薇本来应该是张采薇，就在张太太辛苦的十月怀胎，而张先生却幸福的过着风花雪月，单纯的张太太竟然全然不知。都说怀孕的女人最傻，估计是有根据的，等她生完孩子，忽然好像明白过来了，没几天就发现张先生的踪迹异常，再没过几天就全部真相大白了，那时候她还在坐月子。对于一个家庭主妇，这个真相等于是天崩地裂，她每天哭，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哭，对着刚出生的女儿哭，对着空荡荡的家哭，哭了一个月，她终于哭明白了，带着女儿离开了张先生，从此张采薇变成了李采薇，张太太又重新变成了李小姐。

　　李小姐没有什么生活技能，唯一会的就是缝缝补补，后来眼睛越来越差，等到李采薇十来岁，她连自己女儿的样子都看不到了。越是看不见，心却越是透亮，对张先生的恨也是越积越厚，大家都说是张先生害得她瞎了，因为月子里哭了整个月子。她也这样认为，还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了，或许当年被抛弃的时候，她就已经一无是处了，活下去也是为了女儿。而现在，她瞎了，不仅帮不了女儿，还会拖累她，越想越觉得多余，脑子一热，跳进了周边最大的京杭大运河里，她怕别的小河不敢收她的贱命。怎料，京杭大运河也不敢或者不削收她，她被来往的大船救起的时候九死一生，家里又没有人做主，只靠四邻八舍叽叽歪歪地抬回了家。她躺在家里，就像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全身发烧，滚烫滚烫的，后来开始说胡话，说的尽是听不懂的鬼话，好像跟哪个鬼在对质，又好像跟哪路神仙在聊天，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大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起初就几个近邻偶尔来看看她，后来人越来越多，与其说是来照顾她，还不如说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大家都说李小姐要变成话娘（女神仙）了，因为她可以跟神鬼对话了。她醒过来后，也说自己已经不是凡人了，其实在京杭大运河里，她就已经死了，是东海龙王见她可怜，女儿还小，没人照顾，所以给她重生，赐予她神力，让她继续照顾女儿，再用神力造福人间百姓。

　　忽然发现身边来了个神仙，全镇炸开了锅，开始有人抱着试试的态度来找李小姐了。李小姐的称呼又开始变化了，从李小姐变成了盲子先生，李小姐嫌弃盲子二字，毕竟这跟那个可恨的张先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是死都不想跟他有半点挂钩，所以后来大家都称呼她李先生。

　　话说，不知道李先生是不是真的接受了东海龙王的神力，每次有人来求她，她都可以召唤神仙上她身。一上身，她就全身抽搐，头、眼嘴都抽的弯了，嘴里还念念叨叨的，看的人毛骨悚然，比当初从京杭大运河救回来的时候还严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的跳河综合征。

　　上完身，就可以“神仙”了，什么蛇挡道、鼠扰人、家宅不宁、腰酸背痛、久病不愈、前世今生等，她总能说出个道道来。最后要么拿黄纸画个符，拿去贴；要么在黄纸上念个咒语，然后烧成灰服用。每个事因还有不同的符和咒语，只有她能懂这些，其他人只要照着她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周老先生是认识李先生的，虽然表面客客气气，其实内心是不削与李先生这样的神棍为伍的。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江湖骗子，不学无术的骗子。同样是以算命、迷信为职业，为何他这样笃定李先生是江湖骗子呢？他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的，但内心是很肯定的。

　　为此，周老先生是不同意跟神棍成为亲家的，怎奈天不遂人愿，李采薇肚子里有了周家昌的种，所以不结也得结。这个冲喜，就变成了冲悲了。喜的是外人看到的门当户对，老神仙和女神仙的后代结合，可喜可贺，悲的是周老先生内心。

　　一代神算最后被冲喜冲走了老命，这或许也是命，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回，万事万物总在循环往复中生生息息，也算是回归了自然，何尝不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