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水村》文采

9、鬼

　　灵水桥的“鬼”越传越多，越传也越神乎，有些人是感觉到了鬼，有些是人听到了鬼，甚至有些人是看到了鬼，怕的人越来越多，鬼也就越来越多了。

　　要说灵水村有哪个不怕鬼的，估计只有周本易了。他从小跟周老先生算命，周老先生去世后包揽了灵水村的婚葬嫁娶，只是范围也就在灵水村而已，没有名声远播。本来由他结婚冲喜的，后来还不如侄子厉害，被抢了冲喜的机会，倒也不妨碍。反正，灵水村也没有守孝三年的规定，所以来年就取了河北面周孝仁家的二女儿周佳佳，一户没啥故事的人家，一个没啥故事的女子，简简单单的，倒也是干净。

　　河南面人家的汉子娶了河北面人家的女儿，灵水桥的桥面就要被踩烂了，两头跑是免不了的，周本易就是。

　　八月十五，周本易提了月饼去看老丈人，老丈人高兴，一定要女婿陪着喝酒。周本易从小被辅以厚望，所以家教特别严，算命也算是比较精密的行业，都说喝酒误事，算命的自然不敢酒后胡扯乱扯，因此酒量不行。

　　吃酒赏月，乱世也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不过躲在小村子里，倒是没有感觉到多大的乱，月亮也不会因为外头乱而变成方的，依旧那么的明亮，那么的圆。

　　周孝仁非常满意周本易，翩翩君子，又得周老先生真传，在灵水村又有地位，真的也算不错了。周孝仁就是个“泥腿子”（种田人），面对周本易，总感觉自己的地位和学识立马上升很多个档次，女婿又特别敬重老丈人，所以更加觉得自己说的话居然可以让学识渊博的女婿都听得头头是道，内心的自豪感爆棚。

　　中秋这一天，又是如此。其实，晚饭吃的很早，只是周孝仁侃侃而谈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连女儿都看不下去了，提醒了很多次，哪里抵得住老父亲的满腔学识。从农业到工业，从工业到战争，从战争到各党各派，从各党各派到天文地理，从天文地理到历史文学……

　　“阿爸，已经很晚了”

　　“还早哩，急啥急”

　　……

　　“阿爸，本易不太会喝酒，少倒点”

　　“女人懂啥，男人就要喝酒，才有豪情壮志”

　　……

　　“老头子，你吃错药了，变得文绉绉，可以去考状元了”

　　“哈哈，要是早几年，别说考状元，做驸马都可以，哪里能被你捡了便宜”

　　“我捡便宜？一个泥腿子，一个臭老头，我真的得了大便宜了”

　　……

　　“老头子，哦佳（周佳佳）困了，想回去了”

　　“回去什么，难得聚一次，困就去房间困觉”

　　……

　　周佳佳和她母亲已经催了无数次了，催的月亮要成方形了，周孝仁的兴致一点都不减。周本易也有点困了，要不是碍于老丈人的权威，早就开溜了。周佳佳坐在竹椅子上睡着了，头东倒西歪地靠在椅背上，看着都怪难受的。做娘的心疼了，做丈夫的也心疼了，做老爹的居然可以熟视无睹。

　　“阿爸，真的不行了，我们下次再喝吧”周本易感觉脑袋已经浑浑噩噩的了，知道快到酒量的底线了，算命人不能喝的昏天暗地，他是知道的，免得被人反套路了。

　　“再喝点，把这个瓶底喝干了”

　　“不行了，不行了”周本易还是很有原则的，这个估计跟周老先生从小严格教育有关。他把周佳佳从椅子上扶起来，跑也是地溜走了，周孝仁还追出了大门，终究也是没有拦住他们。

　　两人被追得贼一样，跑了老远，还不忘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追来，确定没有，才放慢了脚步。

　　“阿爸越老越啰嗦了，也就你受得了，陪着聊到这三更半夜。”

　　周本易的脑袋还是嗡嗡的，所以他也不跟周佳佳言语，只是一个劲往回走，觉得早点回家，就可以早点休息，脑袋也可以早点不疼。

　　“以前也没有那么多话，就跟你才天南地北的聊，一下子好像上过大学堂一样，真不知道这些道道他都哪里听来的”说完，周佳佳噗呲笑出声了。

　　“还嘲笑自己的阿爸，你这个闺女呀，真是白养的”周本易被周佳佳清脆的笑声逗乐了，忍不住跟她开起了玩笑。

　　周佳佳和周本易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虽然一个住灵水之南，一个住灵水之北，还不是对河相忘，但是缘分这种东西，无法说明。

　　周佳佳从小似男子，全灵水村，会游泳的女子不多，十个手指都数得下来，而水性最好的，肯定是周佳佳。而男子之中，死懒在河边不肯下水的，除了周坤生这个旱鸭子，还有就是周本易。唯一的不同是，周坤生一辈子也没有学会，周本易却千辛万苦终于学会，区别点在哪里？区别点在一个周佳佳这样的女子身上。

　　有时候，周坤生也会拿周本易打趣，一个书呆子，天生的旱鸭子，却遇到个水鸭子，不会游水，那就怪了，要是老子也遇到个母水鸭，肯定也会游了，扎个猛子都没问题。

　　所以，这里头，是有故事的。

　　三岁看大，三岁的时候，周佳佳已经趴轿铜上玩“荷叶飘”了。可能是老二的缘故，前头还有一个姐姐，却又来一个妹妹，自然不受重视，所以周孝仁夫妻也不管她玩不玩水，危险不危险，说句难听的，巴不得她淹死的心都有。而周本易不同，虽然前面多的是哥哥姐姐，可是他是周先生眼中的算命继承人，哪里可以受得了一点点不小心，三岁还不敢走轿铜，自然日后游泳也比不过别人胆大。

　　在灵水村，六岁的孩子基本都可以下水游泳了，到了八岁还不会的，夏天基本就是噩梦，被嘲笑到河边都不敢站。周本易十岁了，还是不敢游泳，周老先生急了，这个时候考虑的不是爱子的性命问题，而是，大家都可以，为何你不可以？

　　中庸之道爆棚的周先生受不了小儿子不耻最后的做法，在河边亲自教学，可是根本没有一点用处。然后，在河边破口大骂，还是没有一点用处。最后，气急了的周先生直接把周本易扔到了河里。

　　这一扔，非但没有让他学会游泳，反而吓跑了魂。周本易高烧不退，嘴里念念叨叨的，没办法，只能去寻他的魂回来。周先生自然是不愿意去寻的，已经够丢人现眼了，难不成再去丢一次脸，他可不是寻常家里的农汉老爹，他是周先生，四海扬名的周半仙。最后，还是慈母做了这样丢脸的事情。

　　周太太拿着一炷香，在河边烧了一些元宝，倒了一碗饭，嘴里念念叨叨地叫着“本易，回家，本易，回家”好像真的有魂魄跟着她似得。有个坡，告诉他有坡，有个坎，告诉他有坎，把魂叫到了房间后，又去灶头上趴了一碗米，上了一炷香，这个算是压压惊。

　　说来也怪，魂找回来了，第二天高烧也退了。病好了，周先生也不理他，周本易也不敢跟父亲说话，只得一个人呆呆坐在河边轿铜上。

　　“我看到你阿爸把你扔河里了”灵水里钻出一个小姑娘，宛如出水芙蓉，还伴随着噗呲一声笑。

　　很奇怪，周本易居然不觉得这个是嘲笑，而觉得笑的很甜很美好。

　　“其实，游水也不难的，我们可以一起游啊，你学会了，就可以游到我家找我玩了，我教你怎么游到我家去，怎样？”

　　这样一来二去，周本易学会了游泳，这样春夏秋冬，她们两小无猜，这样三聘六礼，她成了他的媳妇。

　　早在周本易刚懂得爱情的时候，他就用他学艺未精的算命之术跟周佳佳合了八字，八字显示“妻宫匹配”。周本易开心的不得了，拿了八字就去找周佳佳说，平时嘻嘻哈哈的周佳佳忽然脸红了，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傻笑。周本易忽然也好像明白了，两人都羞红了脸，傻笑。

　　缘来缘往，简简单单，看似简单，却也是一门大学问，有些缘分是匹配，有些缘分是孽缘，有些匹配的缘分也未必长久，而有些孽缘却剪不断理还乱。叹一句，怎一个缘字了得？了得，了不得，了了别回头，得了且珍惜，这样就顶好了。

　　“嗯嗯呀呀……”

　　美好的故事被鬼打断，回忆总被现实拉回。

　　不知不觉，周本易和周佳佳已经走到了灵水村。夜半三更，听到嗯嗯呀呀的鬼叫声，周佳佳吓得抓紧了周本易的肩膀，恨不能钻进他鸽子窝底下躲起来，大气都不敢出。

　　“别怕”周本易拉住了周佳佳的手。平时看着挺文弱的书生，这种时候倒也是胆大心细。要说怕灵水桥，无非是因为灵水桥的坟墓，怕灵水桥的坟墓，无非是怕坟墓里的鬼。而他，两者都不怕。坟墓，灵水村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坟墓了，都是他选的址，定的位，哪个地方是谁家的坟，坟里埋的是谁，周本易一清二楚，既然如此，他岂会怕。鬼，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他算命，搞得是迷信，但即使有鬼，这些鬼活着的时候他都认识，死了后的“家”都是他周本易给选的，难道鬼就那么没有良心，来害了他不成？哪一家的人还不盼着亲人能死而复生，要是真当变鬼，说不定还可以来个人鬼叙旧。最关键的，他一个算命、抓鬼、寻魂人家的后代，即使做不到先人那么能干，也不至于怂的怕鬼。

　　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周坤生家草棚后面发出，那个草棚早就没有人居住了。周本易知道，这一带的确很多坟墓，唯独周坤生家草棚周围没有，一般人听到灵水桥周围有声音，不论哪里发出，都说是鬼，因为他们害怕，所以一旦害怕，必然是鬼造成的更加顺理成章。周本易却清楚，那个声音，要么是自然现象，要么就是人，所以他停住了脚步，转身想往声音发出的地方冲去，怎奈被周佳佳扯住手臂，根本冲不过去。最后，人没有冲去，声音却冲去了。

　　“谁在草棚后面，滚出来”

　　细细碎碎，嗯嗯呀呀的声音顿时没有了，转而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周本易再次想冲上去，周佳佳几乎是要哭了，认定那边有鬼，她哪里敢让自己的男人去送死，更加不敢自己一个人留在原地，死拽着不肯放手，躲在周本易鸽子窝里眼睛都不敢睁。倒是周本易，瞪大了双眼，看到了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