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水村》文采

6、不顺心

　　“顺婆，正好你还在，我媳妇又痛的不行了，快帮忙去看看”周天易急急忙忙跑到后门，见顺婆还在河边徘徊，拉起顺婆就往家里赶，急得对岸的周振南哇哇大叫，差点就一猛子扎河里游过来抢人了。

　　顺婆当然跟着周天易走，一来她也不敢坐那个破船，二来周家可是她的恩人，要不是周老先生当初算命说她跟周坤生有三个儿子，她说不定就跑掉了，可能现在还在讨饭，哪里有儿女双全。大恩大德，自然要开后门来报答。

　　其实林巧也差不多了，胎位准，产门又全开了，只要她按照顺婆的方法用力，孩子很快就会出来。倒是对岸周振南的媳妇，顺婆就匆匆看了一眼，说了几句话就被周天易喊跑了。况且周振南媳妇又不比林巧金贵，林巧哭天喊地的，周振南媳妇只是默默流汗，喊都不喊，自然大家觉得林巧更难生产一点。

　　顺婆又急急返回看林巧，见胎儿的头已经露出大半了，就用手东扯扯西扯扯的，猛一下，孩子就被拎了出来。

　　“是个儿子”大家听到顺婆大喊，都开心坏了，倒是顺婆觉得少了点什么。对，是哭声，孩子不哭。

　　“顺婆，快点去看看我媳妇，她快不行了”

　　孩子不哭，周振南却哭着跑来了，全身都是水，狼狈的不行，他果然忍不住一猛子游过来了。一男人，这样的状态闯进一个产妇的房间，周天易心里自然不舒服，再看他那狼狈样，也无话可说。

　　顺婆跟着周振南跑，跑了几步还回头说“挡依屁来（打他屁股）”她那本地腔夹杂外地腔的口音，乱成一团的状态下，谁都没有听明白。

　　周天易和林巧没有为人父母的经验，只知道生了个带把的，高兴的不得了；有经验的周老太太和周明易媳妇听到顺婆那声“是个儿子”，就高兴的去烧香拜佛答谢神明了。

　　周老先生一个人偷偷躲在房间里盘起了小八字（一种给新生儿算命的方式）。小孩子本不可以算命，怕泄露天机后养不大，不过人总有好奇心，总想提前预知，而盘小八字就是公认的可以给小孩子算未来的一种方式，就是算出来的东西没有正规算命多、全、细，但也足以满足人们的一点好奇心。周老先生对这个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平日里谁家生孩子了，哪个不找他盘小八字，他按照盘出来的，告诉主家孩子缺少了什么，金木水火土，缺了什么，取名字的时候就带点什么。很多时候，人们信任他，连名字都叫他取了，顺婆家那双儿女的名字就都是他取得。

　　周老先生细细给刚刚出生的孙子盘着小八字，虽然大儿子周明易早就有儿有女了，周老先生也老早就有孙子孙女了，他也高兴二儿子周天易得子，毕竟他希望自己的孩子都儿女双全。看着小孙子的八字，周先生迷糊了，八字不好不坏，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命，却显示出一生无忧无虑。无忧无虑，多少人梦想的境界，只是在这个乱世之秋，谁能做到无忧无虑，这样的人心是有多宽呀？就是他周老先生，看惯了各种命运，他也不敢说自己有这样的心胸和淡定。难道他做不到的，要靠这个孙子来实现，这样想来倒也是很好，心里却有一股摆不掉的怏怏之感。

　　这个时候，周明易依旧守候在后门河岸边，随时准备把顺婆带到对岸。顺婆看着船真心不敢呀，周振南衣服还是在滴水，他求顺婆，就差跪下了。周明易也帮忙说好话，有两个会水性的男人在，怎么都能保护周全了，他还举起门栓给顺婆看，要是真的下水了，有门栓，肯定没有问题。

　　“人是死不了，衣服会湿呀？现在天也开始转凉……”

　　“衣服？衣服？衣服湿了坏了，我赔你一身”

　　周振南真的是急了，赔一身衣服这样的话也敢说了，要知道人家结婚也未必能买到一身新衣服，周子衿结婚就是用旧衣服改制的。顺婆听了这话，自然有吸引力，一身衣服的价钱可比接生要贵多了，最关键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立马豁出去答应了。

　　小船虽看着挺恐怖的，还是挺争气，平安把顺婆送到了对岸。当然，周振南还是自己游过去的，大家都怕船承受不了太重的分量。

　　周振南的媳妇情况很不好，也不知道体质本来不好，还是因为顺婆在河南岸待的时间太久了，当大家到的时候，女人已经奄奄一息了，顺婆想尽各种办法叫她用力，她好像听不见一样。

　　周振南家就夫妻二人，父母早年就去世了，小两口倒是感情很好，周振南也是勤劳的人，把家里操持的也还是挺可以。他媳妇虽然人高马大，却也不见她干活，只是做些轻便的家务，大家都夸他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把媳妇养的壮壮的，还不舍得叫她干活。

　　大家却都不晓得周振南的好并不是在于不让媳妇干活，而是找了一个有病的女人却从不抱怨，也不嫌弃。女人长得是人高马大，却从小就有羊癫疯，虽不常发作，周振南仍旧不放心。她要去河边洗衣服，他不让，怕发作掉河里没人救；她要去地里，他不让，怕累着了，病发作就麻烦了；她要去田里，他也不让，怕大太阳把她晒的病发作，掉水沟里；她要回娘家，他还是不让，怕路上有个意外，除非他陪着去。可这些大家是不知道的，就觉得周振南心疼媳妇，全灵水村出了名的，哪个不知道灵水村周子衿是最聪明的媳妇，周天易是最害怕媳妇，周振南是最心疼媳妇。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孩子总算是生出来了，谁都不知道顺婆是用了什么办法才把孩子弄出来，是个女孩，这次顺婆没有大吼一声，倒是孩子精神好，大哭起来，哭的根本停不下来。后来大家都说这个女孩子懂事，一出生就“哭娘”，因为周振南的媳妇听到孩子哭声，来不及看一眼就没气了。

　　周振南把所有的气都撒在顺婆身上，说是顺婆拖延时间才害死他的媳妇，可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媳妇是身体不好有病才死的，顺婆已经尽力了，但人在悲伤的时候，理智是没有的。顺婆也是自责万分，没有要接生费更没有要新衣服，只是傻傻站在周振南家门前的轿铜上（通向河水的台阶）。

　　周坤生听说顺婆接生出事了，急急赶到周振南家找自己媳妇，怕周振南一怒之下打顺婆可怎么了得。只见顺婆傻站在轿铜上，立马心里害怕了，这傻婆娘不是想不开要寻死路吧，他急急靠近顺婆，猛的一把揪住她衣服，怎奈许多年的破衣服不牢固，一揪就揪下一块烂布头，而顺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揪惊得掉进了河里，坐实了她要寻死的猜想。

　　“呀、呀、呀！救命呀！”

　　全灵水村的男人基本都会游泳，靠着一湾灵水，每年一到夏天，水就是最好的伴侣了，所以想不会游泳都难？周坤生却是一个特例，他就是一只生在河边的旱鸭子，大家都会他却不会。看着自己媳妇落水，急得大吼大叫，就是不敢跳下去救人。幸好周明易还在河边倒腾那个破船，准备撑去还给水生，听到周坤生的急叫，立马把门栓扔给了顺婆，自己也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顺婆一上岸，就把周坤生骂了个半死，周坤生一句也不敢言语，差点把好不容易得到的媳妇又给弄没了，他哪里还敢言语。回到家里，顺婆抱怨这唯一一件可以出门见人的衣服也给周坤生扯破了，而周振南本来许诺的衣服肯定是没有了，不给一身白衣就已经是万幸了，喋喋不休了几日，自己把破衣缝缝补补算了，反正灵水村的人谁不知道他周坤生穷鬼一个，穿了绸缎人家还以为是改营生，不做接生婆改唱戏了。

　　周振南家里过了五七（斋七），想想那天对顺婆也是有点过分，毕竟他知道自己媳妇死是因为身体原因，要是因为拖延太久，死的应该是肚子里的孩子吧？虽然他并不是太懂生孩子的事情，却隐隐觉得顺婆已经尽力了。想起顺婆家穷四壁，还听说当天顺婆自责到跳河寻死，幸好得周明易救了，不然他都不知道怎么原谅自己。

　　周振南把他媳妇生前的衣服收拾了一下，虽然不是什么好衣服，比起顺婆的，也算好很多了，打包好了亲自送到周坤生家里，还补上了接生费。周坤生夫妻自然是万分感谢，两家心里都明白意外只是意外，并非对方的责任，只是谁也没有说明，这样反而多了一份亏欠，转而，变得多了一份感谢，这样也挺好。

　　这两家倒是冰释前嫌了，只是周天易家却不好了。大家发现孩子不哭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久了，这事一旦被道破，周天易好像立马明白了顺婆离开之前说的那句半洋不土的话了，可是为时已晚。林巧又哭天抢地了，比生孩子的时候还要大声，最后又是周明易跳出来，说了一个时髦的概念，带孩子去镇上的大医院，那里有大医生，肯定比乡下的赤脚医生强的多。其实灵水村哪里有什么赤脚医生，有的那个赤脚医生前几年就死了，现在有点小病小痛，都是来找周老先生算个卦或者烧个符兑点水喝喝，烧点元宝请各方神仙保佑一下也就过去了。周老先生越老越好学，闲暇来就研究研究草药，他总说灵水村是个好地方，这里的任何一种草都是有药用价值的，只是大家还不知道用来对付什么病，当然他也就知道最常用的几种。比如蛇草治蛇咬，鸡口水可以治蜈蚣咬，止血草是止血的，枇杷叶枇杷花什么的是治感冒的，南天竹叶是治天蒿（百日咳）等等。只是就知道这些是没有办法给小孙子治病的，所以他也赞成周明易的建议。

　　周天易抱着孩子去医院，林巧也要跟去，大家不让她去，说女人月子是很重要的，不可以出去见风了，但她实在放心不下周天易，周明易只得陪了去，这样大家也放心一点，兄弟俩也有个照应。

　　到了医院，医生看过后文绉绉说了一大通，什么缺氧了，什么智力低下了，解释了很久，终于明白孩子是救不好了，以后就是个毒头（傻子）了，惊地周天易瞪大了眼，捶胸顿足后悔当时被开心冲昏了头，竟然没有听清楚顺婆说的那句话。

　　回到家，当周天易说出“毒头”两个字的时候，林巧昏过去了，这次她没有叫的惊天动地，而是一声不吭地昏过去了。林巧怎么都想不通自己这么聪明灵巧的一个人，居然会生出一个毒头来，“毒头建昌”是林巧和周天易一辈子的心病。

　　周老先生闻讯，忽然好像明白了小八字的真正意思了，一生无忧无虑，估计也只有毒头才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