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水村》文采

4、结婚2

　　“我娶她，我娶子衿”

　　跟一群鸟讲道理，你若变成鸟的话，只会跟着一起叽叽喳喳，还不如变成枪，一枪上去，不论是否打中，至少保证不会再叽叽喳喳了。赵义的话，就好比干净利落的一枪，四周寂静。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即使某一刻吹来了一阵带有粪臭味的风，吹过后发现，更加清新，更加珍惜这种清新。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谢谢你替我解围”面对林巧的羞辱，周子衿没有流泪，面对大家的质疑，周子衿也没有流泪，面对赵义的话，周子衿泪流满面。一个男人，不论是爱情还是友情，在她危难的时刻，挺身而出，拿自己的名誉来捍卫一个女人的名誉，这样的情谊，周子衿感动。到了这个年纪，她本不再奢望所谓的爱情，而且在农村，基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在年轻的时候，理智的子衿都不曾幻想爱情。当然，老天对她总是怜爱，对赵义的感谢，对老天的感谢，周子衿哭了，哭的不受理智控制。

　　“姓周的，你敢打我，你打我，我就打你儿子，我要跟你离婚，我要你儿子跟别人姓……”大家还没有注意到子衿的哭泣，林巧那边又闹开了，周天易忍不住打了她一巴掌，她开始歇斯底里大作，狂打自己的肚子。此事之前，谁也没有听说过她怀孕，结婚几年，也从来没有听说她怀孕，这一刻她怀孕了，周天易有点不信，却也不敢不信，连忙收起怒气，连哄带道歉地带着她回家了。

　　林巧本来也是乱说，周天易坚持要叫大夫来看看，她也不敢推辞，想着要是没有怀上，就正好让大夫检查一下，顺便调理调理，没想到大夫诊治后确认了林巧怀孕的消息，那真是喜从天降的感觉，地位立马上升为女王，周天易已经打自己十几个巴掌了，一定要打到媳妇满意为止，不然儿子真的要跟别的男人姓了。

　　林巧怀孕了，她就顾不上赵义和子衿了，经过那一场闹剧，周子衿和赵义心里就更明了了，这样的明了周先生也看明白了。那一天下午，子衿在蚕房里照看蚕宝宝，周先生趁赵义不在，就帮着子衿喂蚕宝宝，一边喂一边聊了起来。

　　“哦衿，这几年也是亏待你了，一直没有给你寻着好的人家，说舍不得也好，说错过了也罢，不然也不会被林巧这样说了”

　　“阿爸，不要这样说”

　　“赵义是外乡人，我们也没处打听，就知道家是南京的，打仗就剩下他一个人了，打仗前是个教书的，其他一无所知。阿爸也是不放心，毕竟不是知根知底，而且又那么远，说不定打仗打的连个住处都没有了，阿爸哪里放心叫你跟他去流浪呢？虽说他是大城市来的，说白了现在还不如个庄稼人，至少有饭吃有房子住，而他赵义是一无所有。”

　　“阿爸，这些我知道”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从小我就知道你聪明，只可惜是个女儿。既然你都知道，那你怎么打算？”

　　“只要他愿意娶我，我便愿意嫁他，不论穷的苦的，就冲那一天他站出来说他娶我，这一辈子是恩情也好感情也罢，我就已经不能负他了。”

　　“这又是为点啥？就因为一句话？你就愿意随了他去了？”

　　“阿爸，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就跟蚕宝宝一样，有些人跟蚕有缘，每年都养的很好，有些人是好心好肺的对待它，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丢了，还是养不出好蚕，这个里头有东西在。他赵义，为啥平时不跟我说爱我、想我、娶我，偏偏在那样的情境下说，那是本能，说明他仗义，说明他对结婚是郑重的、不轻浮，如果不是对我万般信任，他何以拿自己的名誉来赔贴这个被自己亲人嘲笑的女人。阿爸，我是乡下姑娘，没有见过世面，连走出灵水村的机会都没有几次，可是我知道，人和人之间这种信任、仗义、尊重是很难得的，他或许有很多的不如意、不够好，可是我何尝是十全十美了，蚕宝宝只有吐尽了丝，织出了茧子，才算它的生命的完整和终结，接下去不论是变成蛾子还是做成丝绸又或者做成蚕丝被，这都是后来的命了，我只随心做现在的自己。”

　　“虽然不是特别明白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但是阿爸相信你的决定”

　　暗门打开了，赵义走了进来，周先生和周子衿都被突如其来的赵义吓了一跳，这时候周先生才想起自己的房屋设计。

　　“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子衿的话叫我很感动，就我现在的条件，不谈匹配问题，就谈安定都给不了子衿，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表露什么，如果那天桑园里的事情不发生的话，我肯定不会说出那句话，可是发生了，我不想子衿受到莫名的伤害，才脱口而出。子衿懂我，了解我，不过在这样乱世的年代，懂和了解解决不了温饱，解决不了安定，不过我们内心需要的可能不只是这些，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子衿说不清楚，我也说不清楚，就当是命吧，缠上了，即使作茧自缚，我们也认了，求阿爸成全。”说完赵义咕咚一下就跪在地上了，子衿见状也跟着赵义一起跪在了地上，周先生的眼里噙着泪水，一下子不懂说什么了。算命算了这么多年，什么门当户对、八字匹配的都见到过，轮到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了，却不论门户，不论八字，就论一句话，一个举动，飞蛾扑火，这在周先生的生命里也算稀奇，如果大家都这样了，他周先生迟早有一天要失业了。

　　赵义和周子衿的婚礼在这一季春蚕后举行，子衿忙忙碌碌地给自己准备嫁妆，而赵义真的是一穷二白，什么彩礼都没有，唯一的定情信物就是一支钢笔，他送给了子衿。子衿从小跟周先生学字都是用毛笔，拿着这个钢笔，写出那么细细的线条，一时之间都找不到感觉了，不过练习几天后，她发现用钢笔写出来的字更加娟秀，连赵义都忍不住夸奖未来的媳妇字漂亮。

　　这一季的春蚕，周子衿把采下来的茧子煮了一部分，她煮的蚕茧总是比别人的白，剥出来的棉兜也是比别人的更好更匀。小时候大家剥棉兜，一向聪明的子衿偏偏怎么都领域不到要领，按她那倔犟和好学的脾气，怎么可以学的比人差，所以每天清早在后门的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她总是拿自己的平角底裤当成棉兜的样子，在水里倒腾来倒腾去。用棉兜直接练手，子衿肯定舍不得，怕是弄坏了珍贵的棉兜，拿着平角底裤练手，她就放心大胆了，不出几天就练熟了手势，手势一顺当，开出来的棉兜就很漂亮了，很多人来问她是怎么学的，可以开出这么漂亮的棉兜，她只是笑而不语，因为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用底裤当棉兜练手势的事情说出去呢？即使想教，也说不出口啊，所以很多事情的经验，还是要靠自己琢磨的，教出来臭气，自己悟出来才是正气。

　　周子衿把棉兜晒干放好，到婚礼前几天，周老太太请了四个村里福气好的女人到家里来做被子，所谓的福气好，也就是生了儿子的，夫妻和睦的，亲人健在的，寓意也是为了讨个好吉利。子衿心地善良，每次养蚕她的收成最好，除去卖掉的一部分，剩下的总是把蚕丝留给周本易和周先生老夫妇，自己从来不留，反倒是这几年还给妹妹周子心也留了两床。本来这次婚礼，周子衿说什么都不要嫁妆，因为赵义没有礼金，岂能好意思叫娘家赔了嫁妆，周先生夫妻怎么舍得叫女儿这般委屈，一定要给她几床被子做嫁妆，最后子衿就要了一床这一季的茧子做的蚕丝被，在子衿看来，这次的蚕茧不同，有太多跟赵义一起养蚕的回忆，拿这样的茧子做一条温暖的被子，很有意义。赵义理解她这一想法，他们两个人和别人不同，他们不贪，再别人看来他们是书呆子，只有他们自己才懂得其中的奥秘。

　　婚礼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除了一床大红色的“百子被”外，再无嫁妆，倒是赵义和周子衿绝对是郎才女貌，新衣服是子衿自己改的，是周先生夫妻结婚时候的新衣服，这几年打仗乱哄哄的，买块布都已经是奢侈了，旧衣服改良一下，配上子衿的女红，也是一流的。

　　“子衿嫁的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大嫂和一群人都站在门外等待新郎接新娘出来。

　　“嫁给赵义，她都开心死了，哪里还顾得回来”林巧怀孕也没几个月，好像一副大腹便便的样子，把肚子挺得高高的，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是孕妇似的。

　　“唉，青壳田鸡（青蛙）跳出，喇塌婆（癞蛤蟆）跳进啊”看到周子衿和赵义出来了，光彩照人的子衿优雅而高贵，搭配着改良的新娘妆，真的是谁看了都觉得美。有个年长的老妇人，忍不住说了这样一句话，大嫂是老实人，听不懂话里意思，林巧却听懂了，老妇人明显是在骂她“喇塌婆”么，气的她想骂人。

　　“哗啦，砰……”一盆水泼出了大门，随之砰一声，大门被关上了，意思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好好在婆家安安心心过日子，不要惦记娘家。

　　周子衿流着泪由大哥周明易背着，从弄堂走到了后门河边，河边停着新郎来接亲的喜船。“青壳田鸡跳出，喇塌婆跳进”河边观看的人群里也传出了这句话，老妇人的宣传力度何以这么大、这么快？没人去探究和考察，有可能这句话早就已经流传开了，坐实了周家女儿是青壳田鸡，周家媳妇是喇塌婆这个不算实事的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