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水村》文采

13、小八字

　　刚过完年，周佳佳发现怀孕了，这对于周本易来说真是天大的惊喜。

　　周本易不像周老先生那样，迫切地想把衣钵传承下去，所以周佳佳整个孕期都是顺其自然的。岁月好像把人越熬越穷困了，幸好有一个爱自己疼自己的男人，比再多的衣食金银都难能可贵。周佳佳虽然是小家小户的闺女，可是她也懂这些，看着自己男人操持着一切，她只管安心养胎，没有比这个更加幸福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一个瓷娃娃一样的闺女，长得有几分周佳佳的灵气，又有几分周子衿的秀气。当然，初生的婴儿自然看不出子丑寅卯，无非是偏爱的人的乱意瞎想罢了，跟命好的人和好看的样子做比较，肯定不会错，大家皆大欢喜。

　　不过平心而论，小姑娘长得是挺俊俏的，虽然还小，五官摆在那里，再怎么样，也不会丑到哪里。

　　周本易很开心，兴奋之余，走进书房，排起了小八字（给孩子算命的一种方式）。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毛笔，工工整整把八字写在了一张崭新的红纸上。红纸是在周佳佳刚刚要生产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桌上，砚台也早就磨好了墨水，一切早就准备就绪，就等着孩子呱呱落地。

　　排小八字本也不是什么费劲的事情，只是周本易排了第一遍，额头的皱纹扭到了一起，又重新排了一遍，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水，都说事不过三，排完第三遍，他直接把写着八字的红纸都扔了。

　　“在家克母，出嫁克夫”

　　周本易甩门而出，来到卧室门口踱步，他能听到周佳佳在卧室里开心地逗孩子的声音，也能听到母亲关切地告诫媳妇刚生孩子的女人要注意什么，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其乐融融，他却懊恼到了极点。

　　他忽然有点开始后悔排小八字了，不排不就不知道了，这样心里就坦然多了。

　　“说不定不准吧？”周本易第一次开始怀疑他赖以为生的行当可能不准，他内心还有点希望不准，拿自己妻儿的命运来换，他宁愿自己就是个不学无术的骗子。

　　“你不进去，在门口转圈圈做撒（啥）？”周老太太正好走出门，差点撞到了周本易。自从周老先生驾鹤西去，周老太太一直忧心匆匆，庆幸的是身体还算硬朗。

　　“嘘”周本易本能的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老母亲不要惊扰到其他人。把母亲带到书房后，他把排八字的事情告诉了她，本来内心的疙瘩无法释怀，分给另外一个人之后，反而舒服了很多，周老太太的眉头倒是紧皱了，好像是周本易的皱纹转移给她了一样。

　　“姆妈（妈），这有没有办法破解啊？”

　　“命里头带的，哪里有什么破解，也没有听你阿爸（爸）说起过。”

　　“应该有破解的方法吧，烧点元宝，通通菩萨，或者认个菩萨做干亲戚？”

　　“命太弱，认个菩萨做干亲戚还有用，可以撑撑腰，她这是命太硬，克母克夫，总也是没用吧？”

　　“念个咒，烧个符水……”

　　“这个你要找采薇她姆妈，你阿爸最烦这种假神仙了，要不你去跟她合计合计”周老太太打断了儿子的絮絮叨叨，继续说：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把孩子送人”

　　周老太太的话一出口，周本易跌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

　　周本易和周佳佳的爱情结晶，刚刚落地，就要送人？不要说周佳佳了，就是他自己，也是不舍得。孩子在肚子里十个月，他们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猜想着她的模样，每天自言自语地跟她对话，虽然是刚刚见面，却好像已经共同生活了十个月，这层血浓于水的感情，如何说舍就可以舍的。

　　接下来的日子，周本易尽量在媳妇面前表现的坦然自若，他不想她在月子里伤心难过，怎奈他的演技实在过于拙劣，没过几天就被周佳佳发现了。

　　“你怎么了？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不愧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这种从小到大舍你无他的感情，就连对方撅一下屁股都知道要干嘛，他又如何能瞒得了周佳佳。

　　周本易瞬间土崩瓦解，连虚假的“没怎么”三个字都没有说，就彻头彻尾的把排小八字的结果告诉了周佳佳。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周佳佳越听脸色越差，听到只能把孩子送人，才有可能化解这个“灾难”，她哭了起来，越哭越难受。

　　“不行，绝对不行。我绝对不会把女儿送人，就让她克我好了，就算克死我，你也不能把她送人。”周佳佳的泪水刺痛着周本易，她不是一个爱哭的女人，从小到大都是很坚强，所以他几乎不曾见过她哭泣，今天算是见到了，在她为他辛苦生下孩子后，在她月子还没有坐几天，他却那么无力地使心爱的女人嚎啕大哭，周本易无言以对。

　　“我要去找姆妈（婆婆）”忽然，周佳佳一定要下床去找周老太太，周本易把她拦住了。

　　“你现在找姆妈做撒？”

　　“如果我被女儿克死了，你肯定还会续弦，到时后妈要虐待她，我要去拜托姆妈照顾她……”

　　听到这里，周本易发火了，与其说是发火，还不如说是为了打断周佳佳的话。

　　“瞎想撒，你不是活的好好的吗？想死做撒！”

　　人的脑子里，肯定住着一个叫“联想”的细胞，有一点点联想的线索出现，就会顺着这一点点势头往下想，越想越远。特别是坏事，刚刚才开个头，后头没发生的事情犹如撞破堤坝的洪水，收都收不住，最后直接把整个堤坝都冲毁了，转而理智的思维就被幻想出来的思维冲的一干二净，人就活在了痛苦里。

　　“你们这是做撒呀？吵的外头都听到了，你们是要让大家都知道你们的女儿‘在家克母，出嫁克夫’吗？你们做父母的不在乎死活，可是等细姑娘（小姑娘）长大了，找的男人也不怕死吗？”周老太太听到小两口的吵闹声，不用猜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急急忙忙赶来劝阻，她的话一出口，小两口沉默了。看着沉默的儿子和媳妇，周老太太继续说着：

　　“这几天，我也想了很多，本易是周家算命唯一的传人，他的第一个孩子，不管男女，健健康康的，却要送人，明眼人一猜就知道，肯定是命不好，而且是特别不好，不然怎么会舍得送人？既然这样，还有谁敢要这个孩子呢？”周老太太的话很中肯，周本易无言反驳。

　　“姆妈（婆婆）”周佳佳喊出这两个字，已经泪流满面。“要是我真的被克死了，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孩子，要是本易再娶，可不要让……”周佳佳无法抑制地大哭起来，根本没有办法说话。不过，即使她不说完，大家也都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了。

　　“别乱想，别乱想”周老太太也一时慌了神，面对一个活人忽然交代后事，搁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或许，或许算命，或许算命有时候也不准吧？”荒神许久，周老太太终于憋出这几个字，要一个大半辈子跟算命打交道的老人说出这句话，内心是无法形容的。周本易和周佳佳都齐刷刷看着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一时间，四周安静。

　　周佳佳将信将疑地看着婆婆，由于周本易是“老来子”，所以周佳佳每次都觉得这个婆婆反而有点像奶奶，即使这样，她还是“姆妈，姆妈”地叫，虽然有点变扭，可是谁叫她是自己男人的姆妈呢。周佳佳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婆婆就是自己的主心骨，比自己深爱十几年的男人还要靠谱，虽然周本易从来也没有背叛过她，可是她的内心已经觉得，这个曾经深爱的男人，在她死后会有其他女人，所以还比不得婆婆可靠。

　　有时候觉得爱情特别伟大，有时候却又渺小到不如小草，甚至还不如青苔，一捏就碎了。周佳佳的内心是碎裂的，这种碎裂几乎是一秒钟时间就可以摧毁一切，而且这一秒跟其他一秒并无多大区别，只不过是一个预言，一个可以信也可以不信的预言，内心的一切好像都被摧毁，那么爱情又算什么呢？只是一切里头犹如尘埃的分流吧？

　　周佳佳曾经幻想很多很多的未来，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就有意无意的开始幻想了。幻想过生出个怪胎或许身体有缺陷的孩子，她也会包容他的缺点去爱他？幻想过教孩子游泳，即使孩子像周本易，她也可以教会他。幻想过如果是女孩，就再生一个男孩，如果是男孩，就再生个女孩。在她的幻想里，即使遇到笨的丑的残的孩子，她都可以忍受，并用最大的母爱来教育他。可是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孩子那么的独一无二，根本不给她教育的机会，母女缘分就如此短暂，命这般苦。想到这里，周佳佳的泪水根本停不下来。

　　月子里的每一天，周佳佳都好像是跟女儿过的最后一天，看着女儿可爱的脸蛋，她泪如雨下；看着女儿嚎啕大哭，她泪如雨下；看着女儿吮吸□□，她也泪如雨下；看着夜晚洁白的星空照进阁楼，她还是泪如雨下，根本无法入睡。

　　出月子了，走出房门，下阁楼都要扶着扶手，周佳佳好像不是曾经那个满脸笑颜的女子了，形容她的只有“瘦”字。

　　林巧好像看出了端倪，想问却又不敢开口，特地去找周明易媳妇。

　　“大阿嫂（大嫂），你看佳佳是怎么了？生了孩子瘦的走路都快走不动了。好像在婆家被待亏（虐待）了一样。”

　　“气色是不怎么好，新媳妇带孩子没经验，估计吃力了（累着了）”周明易老婆不以为然。

　　林巧却是很好奇，那天周佳佳和周本易吵架，林巧是听到了，虽然没有听清楚讲的是什么，可是那个口气是实实在在的，周本易何时对周佳佳用那种口气的，所以这里头肯定有问题。林巧故意把这一层意思透露给周明易媳妇，大嫂老实，听林巧说的有板有眼，倒是也多了几分担心。

　　“莫不是本易这个小棺材（臭小子）嫌弃佳佳生了个细姑娘（小姑娘）？”

　　大嫂是看着周本易长大的，从小就当他孩子看待，一副长嫂如母的架势，跟林巧去找周佳佳了。这样正好合了林巧的意了，本来她也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