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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孤女 ...

  •   “把周振南抓到镇上去……”随着周家庆的一句话,林巧嚎啕大哭。不知道什么时候,周振南的女儿也出现在人群里,小姑娘一脸稚气,谁也没有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看到父亲被绑着要带走,她也哭起来了。

      “这……家庆……你看……”周明易和周本易一下子也慌了,其实他们的本意只是不想丢自己家的脸而已,哪里知道什么法律,而且这世道变来变去的,天知道还有什么法律。

      周振南就这样被拖到了镇上,回来的男人们说他被判了三年,他的女儿就由邻居照顾,因为远亲不如近邻,给点抚养费,顺带帮忙看着一点。

      周振南的邻居是周振平,跟周振南是同一辈的,至于是爷爷辈的亲人还是曾爷爷辈的亲人或者更久远的亲人,就搞不清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所以从不去追问这个关系,平日里也不亲,倒也没有矛盾,不好不坏而已。

      周振平比周振南年长,家里最大的孩子已经十六岁了,连着六个都是女儿,最近刚生了一个儿子,不到一周岁。

      周振南的女儿叫周新娥,因为年龄相仿,她和周振平家老三老四关系比较好,在这样的人家,一看就知道女子地位非常低下,物以稀为贵,很明显女子在周振平家里已经太多了,所以不值钱。

      周振平的女儿们,除了大女儿有个正儿八经的大名叫周玉娥,其他几个即使有大名,基本也是记不住的,只是阿二、阿三这样随口叫叫。周新娥寄养在这样的人家,自然得不到重视,每天跟着大家烧饭、洗衣服、照看弟弟妹妹、割草等等。因为人口太多,本来就吃不饱的时候,又加了一个周新娥,一家人更加吃不饱了,这样就不免都厌弃她,而且说好的寄养费,周振南在牢里,又有谁会来付呢?

      林巧洗衣服,总是可以看到对岸的周新娥傻傻地坐在骄铜上(通向河水的台阶),她那么瘦弱,还那么小,每天洗衣做饭的,要是周振南没有去坐牢,她小小年纪何以寄人篱下受这般苦。越想越觉得心里亏欠,越是觉得亏欠就越觉得周新娥可怜,怜悯他人的心,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犯的错,无法弥补,所以更觉得凄苦悲怜。

      林巧还是喜欢独自一人洗衣服,以前对岸有周振南,现在对岸有周新娥。她只想看到她好好的,不敢说关心,她有什么资格说关心呢?只是寻求个心里安慰罢了。但心里安慰岂是那么好寻求的,一步错,步步错。

      年关将近,周振南已经被抓进去有几个月了,记不得,恍如隔世。只记得进去的时候树叶飘落,现在已经是七零八落飘白雪,才几个月就这般难熬,三年真的要熬成白头。周新娥每天有干不完的活,洗不完的衣服,小小的手伸在冰冷的河水里,旧冻疮、新冻疮、烂冻疮,满手就只看到冻疮,林巧从河对岸都可以看清楚了,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再看脚上的鞋子,鞋底穿了,鞋面也给大脚趾顶破了,本来到这个寒冷的时节,好不好的也该穿双棉鞋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不打赤脚就已经很不错了,又哪里去奢求棉鞋。

      “你磨磨蹭蹭做啥,弟弟哭了”从地里回来的周振平听到小儿子在哭,扯着嗓门喊周新娥,周新娥只能放下手里的脏衣服,急急忙忙跑去带孩子。在林巧看来,周新娥也不过是个孩子,就她自己的儿子周建昌来说,跟周新娥同年同月同日生,他在干嘛?啥都不干。当然,建昌是个毒头,也干不了什么,什么都不干,就真真地坐实了毒头,在林巧看来,这都是命,改变不了的。

      周新娥跑了回去,与其说她是在跑,还不如说是快步走回去了,因为她根本跑不了,一跑,鞋底都快飞走了,她只能拘着脚趾头颤颤巍巍地疾走,好像这样可以保护着这双可怜的破鞋子不分家一样。

      林巧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入河里,这一湾灵水与其他河不同,虽然江南水乡多的是河,就是很多都是死河,说白了充其量就是一个河塘,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流淌,不跟外界通灵。但灵水河不同,是一湾活水,说小了,它是跟其他河水相通的,是跟京杭大运河相通的;说大了,是跟东海想通,跟江河湖海都相通的,每每想到此,灵水村的人们总有一种优越感。只是,万事万物都有一个循环往复,若硬要索一个联系,死水河还可以蒸发到天空,变成水蒸气凝结在云里,云随风飘,说不定飘到海上,下雨了,岂不是也到了海里。所以说,凡事都只是在人的心里想着而已,快乐着、痛苦着、爱着、恨着,自己处理不好,其他人也是爱莫能助。

      林巧忽然好像想起什么,也放下脏衣服,跑回了家里,她开始翻箱倒柜,把自己的旧衣服拿出来,她是想给周新娥做一双新鞋子,大年初一可以穿,小孩子可以没有新衣服,大年初一却怎么也要一双“不入泥鞋子”(全新的没有穿过的鞋子)。

      其实,这几年的变化,林巧已经从一个每天夸夸其谈的女人变成一个心灵手巧的女人,所以一双鞋子,对她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不过这双鞋子她做了很久很久,手也不知道扎破了多少回,每次拿起来缝着缝着眼眶就湿润了,迷糊地扎到手才知道自己走神,清醒后再迷糊,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等到大年三十早上,洗衣服的时候,林巧把鞋子包裹好,放在洗衣盆里,拿个竹竿一顶,就顶到了周新娥面前。起初周新娥不要,虽然她年纪小,不知道周振南坐牢的全部经过,但是隐约感觉跟送她鞋子的这个女人有很大的关系,所以她不敢要这双鞋子。可是再看看自己脚上的破鞋子,她哪里控制得住对一双新鞋子的渴望,何况林巧又是那么迫切又诚恳地想要她收下,所以最后她还是收下了。

      大年初一,好像是一个名正言顺休息的日子,庄稼人也不下地,女人们也不干家务,即使年三十晚上全家人彻头彻尾洗了个澡,换下一堆脏衣服,女人们也不会在年初一去洗,把脏衣服收起来,放到初二初三去洗,新年新气象,可不想忙活一整年,即使休息上一天,也是特别窝心的。

      林巧一大早就端了脏衣服坐在轿铜上,她也不洗衣服,可是来往看到的人都觉得她在洗衣服,她喜欢别人这样认为,但是她不洗衣服,因为她也怕忙一整年。她只是想看看周新娥,看看她穿上新鞋子是不是很开心、很温暖。再一想,寄人篱下,又没有父亲陪伴的新年,一双旧衣服改制的新鞋又岂能温暖,悲哀的情绪不自觉地笼罩了心头。

      “这鞋子哪里偷的?”对面周新娥提着那双新鞋子满地跑,脚上居然连破鞋子都没有穿,周振平在后面追,手里还举着一根桑条(桑树杆子)。因为在岸上,林巧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从树干、柴火堆、杂物堆的间隙里隐隐约约看到周振平追着周新娥打脚。林巧很肯定是因为自己送的鞋子惹得祸,心里一阵惊慌,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该怎么帮帮周新娥。

      “我没有偷”

      “我没有偷”

      ……

      周新娥只是反复地说这句话,不论周振平打她还是骂她,她只是不停重复这句话,除了这句话,她无话可说,她能说什么呢?说越多,错越多,既然这样,还不如不说。

      “她没有偷”

      “她没有偷”

      ……

      林巧泪流满面,她嘴里喃喃着,她想高喊,她不敢,她也不能。她只能念咒一样嘴里喃喃着,恨不能这样的“咒语”可以把周新娥死了的娘给召唤出来,即便是那鬼会把她林巧给生吞活剥了,只要能救周新娥,她也愿意。可是这世上真的有鬼吗?周新娥的老娘真的变成鬼了吗?灵水桥真的有那么多鬼吗?别人不知道,林巧却比谁都清楚这鬼到底是什么。

      最后的结果是,周新娥被揍了一顿,大年初一被揍了一顿,这个新年新气象,说明接下来一年都要被揍,不知道这样的寓意是否灵验?林巧不再假装洗衣服,她是真真的开始狠洗衣服,她要看看是不是真的要被寓意累一年,如果寓意真的那么灵验,她也愿意陪着周新娥苦一年。周新娥的新鞋被迫给了周振平的四姑娘,阿四那双破鞋子给了周新娥,虽然破,但是比周新娥那双好很多了,至少不用担心走路会裂成碎片片,所以她又没那么难过了。

      往后的几年,林巧还是会在年三十给周新娥送鞋子,只是鞋面特别处理的破破烂烂,破烂鞋面里再托一层好的布,乍一看就是一双破鞋子,其实特别牢固,而且在选布料的时候林巧也用心思了,不选那些好看的、花哨的、小姑娘喜欢的,就选那种乌漆嘛黑、丑兮兮的,至少不起眼就不会招惹是非。

      生活中,有太多的欲盖弥彰,是对是错,说不清道不明。日子在过,聪明人做着聪明事,笨人做着笨事,聪明人做着笨事,笨人做着聪明事,没个标准,倒是求个心安理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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