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青简》清歌露

37、缘分

　　如婉最终还是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她始终沉默着，没有给出回应，就连第二天王上启程回嵩城，她也是磨磨蹭蹭，隐藏在人群背后，没有给王湛任何正面的回应。
　　然而夏末秋初之时，她却和义父云垂一起去了嵩城。就在不久前，他们接到了二哥星展的信函。信上说想见见弟妹，请义父在这次入京向陛下报告近些年来幽州的事务时把如婉云垂他们带来。由于娉婷年幼，考虑到小女孩体弱，禁不起水土不服和舟车劳顿，最后柳锦鹰只带着如婉和云垂一同奔赴京都。
　　京城繁华热闹，样样都好，可如婉的心却随着街市上热闹的玩物，各色布菜蔬果子零嘴逐渐地波动起来。嵩城是离那人最近的地方，也是那人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风物都与他有关，是他治下景致的最直接的体现。这里有他说过的厉害的父亲——长眠陵寝中的章正大王，有他的兄弟姐妹，有他过去几年的一切足迹。在这地方他的痕迹太多了，仿佛连空气中都散溢着他的气息和回忆。这是属于王湛的回忆，唯独不属于朴如婉。
　　见到了二哥，如婉和云垂自然关心的是他的生活和身体。如婉此行主要任务是给二哥做几道家乡菜，让二哥回味一下家乡的口味，缓解二哥对幽州的思念。此时已是农历八月末，凉风吹习，空气中带着浓浓的秋日气息。嵩城人家的墙角处多的是淡紫的野雏菊花，淡雅蓬生。如婉采了一把二哥住所墙缝里的野雏菊花插进了做工粗糙的瓶中，装点一派简朴空阔的住屋。住所里除了他们一家，只有一个帮忙打扫卫生做杂役的老佣人，所以他们的倒来并没有使得这里变得拥挤，反倒平添了一丝烟火气。
　　王湛并没有来找她，不过或许他已经知道了她的到来。这几日，来访的通过科举提拔为官的寒门官员越来越多，而从二哥的脸上的神情也可以看出这并不是常态。来往的多是年轻的官员或者官员子女，每次来都要看一看朴星展住在宅邸上的弟妹义父，也不知道他们来嵩城看望二哥的事情是怎么被他们了解到的。
　　时间一久，如婉就琢磨出了一些东西来——这来的这么多人怕是都看中了义父的本事和二哥的年少能为，想要借着成婚巩固同为寒门官员之间的联系。

　　如婉今年十三岁，成婚略显早，订议婚事恰逢其时。柳锦鹰近几年的名声，嵩城非豪族官员都有所耳闻，与柳家联姻，并没有坏处。此番大概是听闻柳锦鹰有义女待嫁，所以都趁此机会上门来相看姑娘品貌。以此决定是否要议定亲事。
　　然而来人络绎不绝几天后，忽然就稀少起来了。如婉正奇怪为什么忽然之间所有来访的人都仿佛达成了默契一样忽然消失，就听得和政翁主所嫁的冯宅差遣侍女传话，说是翁主有请。
　　来人很奇怪地没有说明翁主为何忽然请她去公主宅做客。看来人的架势很是恭敬有礼，让人摸不着头脑。如婉知道和政翁主三年前正式与王师之子冯峥成婚，去年，刚刚生育一子。说来她应该是王湛的同母姊，当年幽州流放她也是跟随着去的。因为和政和那人关系非常，如婉不由得更生了一分敬却远的心思。和政翁主请她做客，绝对不会空穴来风。
　　到了公主宅，如婉才发现自己之前认为的会全身而退回到幽州婚嫁是自己的错觉。十五岁的少年身姿挺拔，立于窗前，午后日影微斜，照在那少年身上，给他更平添了几分高不可攀的贵气。和政翁主的邀请是个幌子，王湛想要不受旁人干扰的见她才是实情。
　　“幽州一别，不到半年又见面了。朴三姑娘和我真是有缘呐。”温和的笑意让如婉无奈长叹，最终还是绕不过再见到他的宿命。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缘，让她们相隔千里还是碰到一块儿去了。义父并不喜欢他们兄妹来到嵩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如婉觉得或许和王宫的王权争斗有关。王朝建国以来权位之争不断，因为谋反逆案处死人的事情历代王在位时几乎都会发生。京都就是个是非之地，义父自然是希望他们离得越远越好的。不过既然要出仕，又怎么能全然避免远离纷争呢？其实二哥来不来京都在如婉看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她怕在京都会想起某个人罢了。
　　“朴三姑娘上次允诺过要给我一个答案，我并没有收到。”王湛笑意深深，双目如同春日深潭，溢得出水来，却深的让人看不清里面的东西，不知不觉就溺了进去。“当日你说第二日再给我答复，然而那日，你并没有出现。”
　　“如今，时隔近半年，三姑娘可曾想好了？”高大的身形逐渐逼近，投下的阴影把如婉笼在了一个小小的范围内。如婉不由得退了一步，她觉得眼前人要将她拉入幽深的潭水中，让她沉溺其中，出不得也喊不得。这对于她来说有着一种未知的危险，她认为自己应当慎之又慎。
　　“小女此行并非专为王上而来。”她开口，目光直视王湛，双手不自觉在握紧在了身后，想掌握到谈话的主动权。和他对弈时的惨痛教训她还没忘记呢。
　　“一个晚上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遑论是不知道何时才能等到答案的半年。”眼前的人话语平静柔和，却蕴藏着让如婉无由地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类似愧疚的情绪，好像她做了什么冷酷无情的事情，把一个亲近之人的心伤透了。“这半年时间里，我每天都在想，为什么你选择不出现，既不同意，也不决然拒绝。你曾经告诉过我，我的生活中缺少了什么平凡却又珍贵的东西。我的记忆里，一直保存着那片樱树林，密道，池塘，小屋，纸船，和那个笑起来如同阳光洒溢的，无畏热烈的聪慧可爱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