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青简》清歌露

25、前事

　　新王继位，追第四代王谥号章正，称“高宗”。人称“高宗”或“章正大王”。他的两位王后也被称为“章敬王后”和“章肃王后”。淑庆宫夫人成为王太后，赵妁成为太王后。
　　一个月后，幽州收到了新王登基，权利变更的消息。
　　十一月的天，寒冷刺骨。今年的雪下的和往年一样大，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明年，估计又是一个丰年。瑞雪兆丰年，雪下的大总比霜降多来的好。霜这种东西，看着美丽，实则百害而无一利，只会冻死或冻伤草木，起不了什么好作用。霓裳把一团面疙瘩揉进一些野菜，做成几个大小不一的饼状，放进蒸笼里蒸熟。雪后初霁，已是日上杆头，该是吃早食的时候了。吃了蒸饼，大半天都有力气，精神饱满。
　　朴言获得了一个幽州地方军营里的职务，因为霓裳身份不能公开，他一直极力避免升迁，以免地位提高，要进入更大的社交圈子，到时候霓裳的身份势必不能再隐瞒下去，导致他们好不容易挣来的安宁生活被破坏。雪后初霁，朴言一大早就接到任务去清理州道上的积雪，为马车通路。看看时间，也到了该他下值换班用早食的时候了。国朝普通百姓基本上维持了一天两餐的用餐制度，日上三竿吃第一餐，下午太阳接近落山前吃一餐，三餐制是贵族的习惯。霓裳刚刚来幽州的时候，还不能习惯一日两餐的饮食习惯，日子久了，也渐渐随俗了。
　　从前曾经用纤纤素手将自己毕生学得的琴技指导教坊的舞姬，现在她的伽倻琴是言辛苦攒了多年，请了熟识的造琴师，花了许多心血为她做的。她曾经失去了两个女儿，现在，只能把自己平生最擅长的，传授给如婉。尽管知道或许这对她没什么用处，但是以后的日子谁说得清，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如婉既然有兴趣，就让她学吧，毕竟霓裳自己从前就是琴师。
　　霓裳慢慢地挪动身子走了几步。两年前，她生下一子，起名云垂。仅仅两年，她又再次怀孕，如今已有五六月了。她有预感，这个孩子，会是女儿，一个继承了她父亲性子和衣钵的女儿。
　　新王登基了，属于上一个时代的故事告一段落了。但是上一辈子的故事并没有结束。改换新王对于她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然而霓裳最近总觉得很不安稳。
　　最近她时常梦见清歌，梦见她站在她们一起种的梨花树下。她手捻着花枝，看着梨花盛开又随风吹落。她看了梨花许久，并不说话。忽然她回头对她笑了笑，好像从前她站在梨树下等她回来。她们是双生姐妹，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却拥有迥然不同的性格，但是不说话时，外人很难分辨出她们两人的区别。梦中的妹妹并不说话，只是笑得释然而灿烂，把自己最快乐的一面给了她。树后转出一个清隽却又带着点分明的棱角的男子，清歌回头看他，目光柔和，春水溶溶。好像是留州谢家的儿郎，她曾经在嵩城的社交圈子里远远见过一次。他的母亲和霓裳她们的母亲是手帕交。他叫什么来着的？谢晟。他应该是哪个清歌藏在心里的人吧。她离京途中隐约听到过谢家的一个儿郎回本家的时候遭遇意外去世了，难道是他吗？对不住啊清歌，我走了，他也走了，那时候恐怕是清歌人生最灰暗的时刻了吧？清歌的“病逝”恐怕也并不简单。虽然柳兄说，清歌是染了恶疾去世，但她也不是傻子。知道她去世那天的消息后，她立刻胎动难产，好不容易才生下了星展。自那以后，她也留心了那边的动静。时间久了她也想明白了。
　　她是嵩城贵族冯家的女儿，母亲是父亲的继室，并不是有名望的人家。冯家不算豪族，只是略有些声望。十四岁，她被父亲送进王宫中当宫女。因为算是一个贵族之女，精通乐器，她被选去教导王宫中教坊的歌女。十六岁，她被章肃王后赵令贞看中，顶替前一任，当了教坊尚宫。章肃王后的看重是有条件的，她被要求成为王后的眼线，去对付那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长的有七八分相像的宸福宫夫人皇甫绮瑶。
　　在成为眼线的短短一年时间内，她的底线几经挑战，幸好，她并没有接到指令做过分的，有违母亲教导的事，但是做一颗任人博弈的棋子在棋盘上努力保持自我让她疲惫不堪。十七岁，她无意中遇见了当时进入王宫被授予一个嵩城内一个基层军官职位的言。那时候他和柳兄是王沛为了制衡豪族势力坐大，从民间提拔上来当将官的一位，那时候，他的前景还是一片大好的，有望凭借自己的努力，拼出一条路来。
　　如果那天，他没有因为被一个无良豪族子弟故意欺瞒，他不会误入教坊附近，不会遇见被王后日渐“核心”的任务逼得在悬崖边徘徊的她，也不会看见和她和宸福宫夫人身边侍女的交锋。
　　那样，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可他看见了，有了之后的事情。
　　霓裳知道自己是个谨慎到懦弱的人，她没有言那么勇敢，单单为了一个“情”字就能抛下前程带她浪迹天涯。最终使得她迈出逃宫这一胆大妄为，不顾一切的决定的，是她逐渐在王宫的储位之争中逐渐快要支撑不住的向她呼救的本心。作为宫女，她是非死不能离开。这意味着，她要一辈子做王后的棋子，去做违背本心的事情，直到终有一天万劫不复。
　　她，不愿意自己的一生任人摆布，像炉子里的香料，任人捣碎了，燃烧成灰烬后，被弃之若敝。
　　逃宫，就在情与强大的掌控自己命运的两股力量的推动下，形成了，并酿成了大祸。
　　王后不是善男信女，王太后是个为了家族不顾一切的人。失去了一个重要棋子的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
　　而冯家，最终为了给这对强势的姑侄一个交代，保住冯家的其他人，遍寻她不着，就把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清歌，李代桃僵，送到赵令贞面前让她处置。
　　短时间内失去胞姐和心上人的清歌就这样成为了牺牲品。
　　最终，冯家“死”了两个女儿。一个处死，一个病逝。
　　而时隔多年以后，她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冯启，父亲前妻的儿子，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奉先王遗诏，成了帝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