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别哭》林记年

2、传送之阵

　　苏挣桃向后一折飞出马车，堪堪避开那凛冽的剑锋，方才发现那剑不是别的剑，却正是他的本命仙剑苏木。

　　苏挣桃心下一凛，本命仙剑乃是与他结契之物，理应只听从他一人差遣，如今，居然有人妄想用他的本命仙剑来杀了他！

　　苏挣桃抬眼向那人望去，却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团影子，根本看不见那人的身材样貌如何。

　　同样的几团黑影将花千色团团围住，缠斗在一处。以苏挣桃的目力，只能偶尔看到黑雾间隙里，他衣袂上飞舞的流光。

　　苏挣桃心下微沉，这是高阶的障眼法，连金丹后期的花千色都无力破解。

　　这几团黑雾并一定每个修为都在他与花千色之上，但至少是由三名元婴期以上的修者结阵而成，就算除去元婴期修者外其他人都是筑基以下，他和花千色两个人也根本不是对手。

　　他意识到这些人应该不是冲着他这个刚刚筑基的外门弟子来的，这么大的阵仗，应是为了劫杀身为花门少门主的花千色。

　　而这里也不是别处，正是他一早与裴安他们约架、被花千色撞了个正着的那片空地，就在他们外门弟子的屋舍后山。

　　他们雇来的马车夫已经断了气，却还保持着勒马的姿势，睁大了眼睛靠在车辕上。

　　但他们今日下山是花千色临时起意，谁又能想到他们会绕到后山回来？

　　苏挣桃心念电转，又一折身艰难躲过剑锋，伸手去摸乾坤袋里的信号弹。

　　这里毕竟是在花门境内，想在此处劫杀他们花门的少门主，岂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而苏挣桃伸进袖里的手却蓦地一滞——他才想起来！他的乾坤袋方才在山下被花千色给扔了！

　　苏挣桃恨恨地咬住牙。

　　眼见着凛冽的剑气毫不留情地铺天盖地而来，再避无可避。

　　花千色失声唤道：“小桃儿！”

　　苏挣桃什么来都来不及去想，又转而想了许多事情。

　　他平时觉得花千色聒噪，声音又太过清脆，简直配不上他那张过分好看脸。但现在死到临头，又觉得这声音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听，每一声“小桃儿”都被他唤得百转千回。

　　而他身为花门少门主，除去亲传师弟四位，外门师弟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多得是花千色自己都叫不上名字的师弟，他却独独只缠着苏挣桃一个人。

　　哪怕自己并不喜欢花千色，苏挣桃心里却不是不暗自得意的。

　　被剑气死死地困在原地，苏挣桃的心思却慢慢飘远了。

　　他筑基期的修为，在绝对的力量差异的压制之下，本就毫无还手之力。

　　苏挣桃几乎已经放弃了。

　　至少，对于花千色来讲，他苏挣桃一直是特别的存在。

　　有这样一个人这样惦念过他，这一生若是到此为止，似乎也不算太亏。

　　“锵”的一声，苏木被花千色的配剑花泪挑开，从那个黑衣人手中脱手而出。

　　苏挣桃本能地飞身抢上去，将两把剑一同接在手中，同时接到身上的，还有花泪向他张开的、花千色的护体真气。

　　苏挣桃一怔。

　　金丹后期的护体真气将苏挣桃罩得严丝合缝，那追杀他的黑雾手上失了兵刃，也一时奈他不何。

　　与此同时，花千色被一团黑影狠狠掼在地上，蓦地吐出一口血，几道凌乱的剑气毫不留情地劈落，护体真气传给了苏挣桃，血色迅速在他新换的白衣上晕染开来。

　　花千色偏头吐了一口血，微微抬头向苏挣桃看过来，荒草与剑气划伤了他原本完美无暇的容颜，向来一尘不染的脸颊上血迹凌乱，眸光暗淡，目光却近乎温柔。

　　苏挣桃心上一痛，下意识地朝他走过去。

　　他一直都知道花千色喜欢他，却从不知他原是这样喜欢他。

　　他与花千色的距离却未能再拉进一点，那几团黑雾打伤了花千色，又转而向苏挣桃迎面扑来。

　　苏挣桃被拦住脚步，仓皇举剑迎战。

　　他终于被激起了那么一点意气来。

　　他深知今日已是凶多吉少，但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他们全身而退。

　　花少门主不会死得不明不白。花家会替他报仇。

　　但他苏挣桃死便是死了，除了他和花千色，又有谁会将他这个逆子逆徒的性命放在心里。

　　苏挣桃心中隐隐动了气，要取他的性命，也必须付出些代价。

　　否则，都对不住花千色最后送他的这股护体真气。

　　苏挣桃拼尽全力的一剑还未曾挥出，便见花千色挣扎着向他伸出一只手。

　　修长的手指上鲜血淋漓，方才新画的蔻丹都已被血色覆盖，再看不分明。

　　那本该无力的手指却异常坚定而又迅速地画下一个传送法阵，在团团黑雾反应过来之前，凌厉的真气从指尖狠狠灌入，银蓝色的阵法劈头砸向苏挣桃。

　　苏挣桃脑海中一片空白，不能置信地抬眸望向已经重伤伏倒在地的花千色。

　　花千色已经无力地垂下头去，头上那支填蓝缠云簪早不知被打落到了哪里。
　　在护体真气已破、三位元婴期修者的压制之下强提灵力，体内真元迅速地流失。那头原本乌黑的长发委顿一地，渐渐褪去鲜亮的颜色，似乎已经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慢慢地失去了生机。

　　“不……”

　　一声悲呼哽在喉间。

　　他遥遥向花千色伸出手去，想再去握一握那冰冷修长的指尖。
　　却只触到了一手的虚空。

　　被传送阵带走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被黑雾狠狠碾在脚下的那只手上，莹白如玉的肌肤血肉模糊，露出指骨细弱的白骨森然。

　　*

　　苏挣桃被传送阵放下的瞬间便一跃而起。

　　花千色最熟悉的传送阵，理应是传送到他最常去的地方，若是幸运的话，很可能就是在他的房间或是花家的大殿，甚至是醒星台。

　　只要是还在花门，就应该来得及找人救下花千色。

　　但苏挣桃吸了一口气，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太香了，这是什么地方。

　　苏挣桃迎着刺鼻更刺眼的香气勉强睁开了眼睛。

　　红烛昏暗，轻罗幔帐。

　　隔壁房间微微转来几声粘腻的喘息。

　　苏挣桃：……

　　苏挣桃有了一个不详的预感。

　　他冲到窗边推开窗子，外面已然是入了夜，他应是在二楼，窗下遥遥是一水静谧。
　　远处偶有几处星星渔火，远星淡月，隐然可见岸边鳞次栉比的屋舍俨然，理应是个极热闹的城池，却尽已熄了灯，一片昏暗。
　　只偶尔有几只狸猫在对岸经过，细细长长的叫声被水面遥遥地传递过来，颇为可怖。

　　反观他所在的楼里，却是明烛瓦光，笑语震天。

　　他推开房门，随意抓了一个路过的人，厉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女子先是惊叫一声，而后目光扫过苏挣桃的脸，顿时收了声，将雪白柔软的那处继续向苏挣桃指间挤去，娇声道：“公子，可曾点了旁人？今夜小竹陪公子可好？”

　　……果真是间妓馆。

　　苏挣桃这才发觉他手上的触感不对，立刻放了手，手指捏在掌心猛蹭，冷声道：“这里离百花镇多远？”

　　他自幼在百花镇花门长大，自然知道百花镇上没有这样的地方。

　　那女子嗔怪道：“百花镇是什么地方？我们醉春楼里倒是有百花酒，公子可是要一杯尝尝？”

　　苏挣桃心下惊惧，若是这里的人连百花镇都不曾知晓，那么说明这里距离百花镇极为遥远。低阶的修真者在人界会被封住法力，他就算立刻雇快马赶回去，怕是也来不及救下花千色了。

　　如今，只能寄期望于有人能及时发现花门的护山大阵出了异常，尽快到后山查探了。

　　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尽快赶回百花镇。

　　苏挣桃失魂落魄地向楼下走去。

　　见他要走，那女子霎时间变了脸色，双手叉腰，尖刻的声音登时在苏挣桃身后响起：“来也来了，人也摸过了，占了便宜就想走，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苏挣桃心上焦灼，只想尽快破财消灾，伸手去袖中摸他的乾坤袋。

　　苏挣桃：……
　　又是乾坤袋！

　　苏挣桃觉得自己的额角的青筋又开始狂跳，他迟早被花千色那个祸害给害死！

　　可是花千色又害了他什么呢？苏挣桃站在楼梯上怔怔地想，真正被害死的那个人，却是花千色自己。

　　四周的姑娘、客人们好奇地探出头来看热闹，苏挣桃方才猛然回过神来，死死地盯着那自称小竹的女子道：“天子脚下？这里是雍都？”

　　那女子没有回答他，四周客人的神色倒是证实他猜想的不错。

　　苏挣桃缓缓坐倒在地，再讲不出话来。

　　雍都在西北，百花镇地处东南沿海，两地相距足有万里之遥，几乎可算做是月州大地上最遥远的两处地方。

　　他一个被封了修为的修者，几与寻常人无异，要行过这万里路，至少要用一年有余，待他回到花门，怕是花千色坟冢上的荒草都要人高了。

　　苏挣桃至此才彻底绝望下来。捂着脸坐在台阶上，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或许是花千色平日里哭得太多了，连同他的那一份眼泪，也一并哭掉了。

　　苏挣桃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起身，站在木梯上抬起头来平静地与小竹道：“抱歉，我身上没有银子。”

　　他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佩剑苏木放在台阶上，轻声道：“这把剑应当值个几两银子，姑娘若是不嫌弃，拿去当了便是。”

　　那名为小竹的姑娘看看他放在阶上那本平平无奇的木鞘剑，又看了一眼他怀中镂银玉鞘、剑柄嵌了珠贝的花泪，嗓中冷哼一声。

　　苏挣桃却不管她神色如何，言罢便转身下楼，打算离开此处。

　　人群中一个姑娘却讶然道：“花泪？”

　　苏挣桃握着花泪的手指蓦地一紧。

　　这妓馆中的姑娘个个都是顶漂亮的，那开口讲话的姑娘又极漂亮，苏挣桃向大堂内望去，一眼便从人群中睇到了她。

　　苏挣桃的心里顿时别扭起来。

　　以他对花千色的了解，知道花千色应该不会与这些妓馆的女孩子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但一想到他竟然会与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有过过从，甚至将这样重要的传送阵都开在了此处，苏挣桃的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滞。

　　他怔怔地想着花千色的时候，那少女已经分花拂柳般穿过人群，走到了他的身前，微微福了一福道：“我叫朔雪，公子可是过来替花公子取东西的？”